“一個月後,我忍不住聯係了他的妻子,得知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出發前來拜訪我了,他的妻子一直以為他住在我家。這時我們才意識到,克裡斯托弗在一個月前失蹤了。
“車票購買記錄顯示他最後在鎮上下了巴士,監控裡他徒步走出小鎮,朝著我們家走去,隨後和這些年來的所有失蹤者一樣,不知為何消失在了荒原之上。我帶著困惑和悲傷穿過森林返回家,在森林裡,我遇到了杜爾。
“我並不想和你描述我當時看到的場景,但那一天,我知道杜爾是這些年我們小鎮附近所有失蹤案的罪魁禍首,她吃掉了每一個失蹤者,連骨頭都會細細嚼碎。我想起你和我說過那三個想要拐走你的人販子死在了森林裡,現在想來,是杜爾殺死了那些人。
“我想儘管瑪格麗特離開我們時,你還沒有到能夠理解發生了什麼的年紀,不過你應該還記得你的母親。不知道在你的印象裡她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也一樣難以回答,因為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了解她。我和瑪格麗特相愛了十幾年,但直到她去世之後,我才逐漸認識到我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第一次見到瑪格麗特是在一次遠航探險中,暴風雨讓我們偏離了航線,船上的人哭喊、發瘋、祈禱,即使是我,也認為我們的旅程儘頭會是無光之海。然而在薄暮中,一片仿佛神跡的群島從濃霧中浮現,瑪格麗特站在海灘的懸崖上,白色的裙擺在風中漫卷飄飛。
“我把她帶出了那座島嶼,在回程中,她的談吐和閱曆一次次讓我驚訝。在她的麵前我仿佛牙牙學語的幼童,我的所學所識都如同小溪般淺薄,而她像是深藏在迷霧中的島嶼,隻有偶然的情況下才能窺見一點真實。我對她懷抱著有如麵對星辰的崇拜和敬畏,而在她去世後,我才終於了解是什麼將她塑造成了我所愛的那個人。
“我的妻子,你們的母親,她在奧秘的道路上走得遠比任何人想得都遠。現世的天命之人大多在為七階晉升汲汲營營,她卻已經踏出了最後一步。她拒絕永遠侍奉在神靈身側,於是隻能從光界逃回現世,而在成千上萬的凡夫俗子裡,她不知為何挑中了我,之後有了你們,最後是杜爾。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瑪格麗特生下杜爾時發生了什麼,當我闖進產房,看見的隻有躺在血泊裡的杜爾,瑪格麗特的手指躺在杜爾的身邊,除此之外,我再也沒有找到她的痕跡。
“你應該還記得我將杜爾放進房間,卻再也沒有去看過她,隻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因為我不知道杜爾是不是做了什麼。我是不是在發瘋?她真的是我和瑪格麗特的女兒嗎?我該怎麼麵對她?
“我什麼也沒看到,瑪格麗特身後的迷霧再一次籠罩了我,我不吃不喝,忘記了饑餓和乾渴,在迷霧中毫無意義地摸索。喚醒我的是你的敲門聲,我打開門,而你抱著杜爾站在門外,在看到你們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該做的事。我決定愛她。
“我們都知道杜爾的身體有多差,和我們相比,她的身體天生就是畸形的,她的口腔結構讓她很難進食,最開始那些觸手也沒有靈活有力到能夠代替手,比這更嚴重的是她一直在承受的痛苦。
“無數次我們看著她疼得在地上痙攣,發出動物一樣的哭聲,病痛每一天都在折磨著她,除了痛苦,這個世界幾乎沒有帶給她其他印象,她的生命裡沒有什麼美好的東西,我又怎麼能夠要求她愛這個世界呢?可那一天,我忽然意識到,我們無條件的容忍和寵愛或許放出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伊恩最早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是查爾斯和克裡斯。經過一個個痛苦的夜晚,我們最終決定讓你離開家鄉,而我們有責任去結束這一切。可在你離開後,杜爾察覺到了我們的想法,她很快逃進了森林,於是我們端起獵/槍進入森林,隻是這次我們要追殺的是我們的親人。
“我們和杜爾在森林裡展開了追逐,她從來不會傷害我們,隻會躲開我們的子彈,可就算這樣,失蹤案也沒有完全停止,終於有一天我們圍住了杜爾,逼得她不得不麵對我們。
“……她當著我們的麵殺死了自己,仿佛蛻皮那樣留下了她的屍體。她從不會讓我們殺死她,隻會留給我們一具具她的屍體,真正的她卻一次又一次從我們手中逃走。
“我們在森林裡遊蕩了半年,帶回了更多的屍體,查爾斯提出焚燒成骨灰,克裡斯則想要埋進六尺之下。最終我們站在墓園裡,一麵牆的骨灰盒和一大片墓地埋葬的都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曾經是我們的女兒和妹妹,是我們血脈相連的親人。
“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杜爾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她的成長需要屍體,就如同新生的異種需要吃下人類的屍骸才能擁有智慧,又或許林地低語早已經汙染了她,那具身軀裡的靈魂早就不是我們所愛的那個人。我想我可能永遠無法得到答案,但我們還有能做的事,我們想要讓杜爾回歸無光之海並不隻是想要贖罪,而是為了從黑暗中拯救她的靈魂。
“寫下這封信時,我們應該已經不在家裡了。麵對我們,杜爾隻會逃跑,哪怕自殺也不願意被我們抓到,但麵對其他人時她並不會這麼做,如果想要麵對她,我們必須讓她認不出我們。
“我們曾經約定不對彼此說謊,因為沒人能夠判斷對方是不是在說謊,但現在我們要對杜爾撒一個最大的謊。就像我和你說的那樣,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救杜爾的。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杜爾並沒有傷害我們的肉/體,但我知道我們都無法再堅持多久。伊恩眼中的數字全部變成了杜爾的屍體,查爾斯會和幻覺中的杜爾開玩笑,克裡斯開始排斥喝水,因為那會讓他聯想到杜爾的血。所以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成功,但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麼我想,讓一切結束的任務恐怕要交給你了。
“艾福,很抱歉將這樣的故事講給你聽。請一定要相信,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任何決定,你是瑪格麗特最溫柔樂觀的孩子,就算你要做出選擇,我也希望你的選擇經過了深思熟慮,並且不會讓你後悔。在瑪格麗特的銘牌後,你或許能夠找到你需要的東西。但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們都會一直支持你。
“現在,我們即將去迎接結局。”
看完最後一個字時,葉槭流已經和艾福離開了彆墅,穿過及腰的荒草,來到了彆墅後的墓園。
墓碑躲在荒草之間,李子樹的樹蔭裡,沉睡著一座小小的房子,葉槭流打開了門,灰塵腥悶的氣息撲麵而來,艾福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黑暗之中。
他們抬起頭,門外殘存的天光照亮了一整麵牆的銘牌,每一塊都刻著同一個名字,四麵八方的名字包圍了他們,沉默地任由他們閱讀。
在數據視野裡,葉槭流很快找到寫著“瑪格麗特·阿雷特雷茲”的銘牌,他把銘牌指給艾福看,兩個人一起撬開銘牌,露出了黑洞洞的內部空間。
艾福將手伸進去,慢慢抽出一把來/複/槍,又掏了掏,才抽出手。
他當著葉槭流的麵攤開掌心,出神地看著掌心流動著銀綠色光澤的子彈。因為沒有拿到手裡,葉槭流隻能看到這枚子彈的名稱。
【殘缺之牙(2級刃遺物)】
“你想好要做什麼了嗎?”葉槭流問。
艾福合攏手掌,握住了遺物,慢慢閉上眼睛,過了片刻,他重新睜開眼睛,那種飄忽又不穩定的特質似乎從他身上消失了,他的眼睛安靜而幽深,仿佛深不見底的井。
艾福平靜地說:“我知道,我要讓一切結束。”
他低下頭,自言自語:“杜爾看不見,但她有彆的辦法感知周圍環境,想要騙過她的話,光是改變聲音是不夠的,身高,體重,步態……這些都需要改變。”
艾福仿佛在對自己說:“我會騙過她的。”
隨著他話語落下,葉槭流怔了怔,忽然意識到了即將發生什麼。
黯淡的灰意一絲絲染上了艾福的頭發,他棕色短發瞬間變成了灰色,垂落在肩上,他的身體裡爆發出“哢嚓哢嚓”的骨骼碰撞聲,原本矮小的個頭一點點拔高,變化的不隻是身高,他的身形輪廓也在變化,某種混沌又迷幻的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地上的陰影不斷蠕動拉長。
蛾之道路在這一刻為他開啟,力量暴走讓艾福短暫擁有了變化的特性,直接完全改變了自己的特征。
當艾福終於開口時,已經看不出和那個小個子少年有任何相似之處。
他的麵孔蒼白而沒有生命力,聲音也越發輕。
“如果沒有造成極端不便,能請你陪我帶杜爾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