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路了?葉槭流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通道,確認沒有其他道路。
他重新看向眼前湍急的水流,開始思考這到底是倫敦下水道的一部分,還是泰晤士河的某條地下支流。但如果他猜得沒有錯,他要追的人應該跳進了河裡,問題是葉槭流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半路改道,還是一直順著水流向前漂流。
葉槭流沒有思考太久,便做出了決定,把身上的手/槍等東西全部變成卡牌放上桌麵,深吸一口氣,縱身躍進了眼前的白水,濺起一圈水花。
水麵之下的水流比葉槭流想得更急,激流卷挾著葉槭流一路奔馳,越過了不知道多少支流,葉槭流在河水中浮浮沉沉,儘量保持體力,一邊忍受“射擊狂”發作的焦慮和狂躁,一邊不時浮出水麵換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浮出水麵,四周的河水也變得平穩下來,淡淡的霧氣彌漫在河麵之上,霧中隱約飄來歡快的音樂聲。
灰色的河堤上,一根根煤氣路燈灑下朦朧的昏黃光暈,馬車從河岸上駛過,在霧中映出影影綽綽的輪廓,稀薄的日光穿透霧氣,灑落在葉槭流的身上。
葉槭流微微睜大眼睛,意識到了他周圍到底是哪裡。
他轉過頭,望向薄霧中巍峨而晶瑩剔透的建築物。
……
下倫敦,水晶宮。
一身紅色戲服,戴著高禮帽的蒙特戈裡團長站在舞台上,向觀眾們鞠躬致謝,摘下禮帽向四周揮動,贏得了整個水晶宮的歡呼聲和掌聲。
“好了,女士們先生們,感謝你們的耐心等待,不過我相信在表演秀之前,你們還期待著一位尊貴的閣下的露麵,是的,那位為整個下倫敦付出良多,擁有我們的全部尊敬和愛戴的,繼承了那尊貴而榮耀的血脈的皇室成員——”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蒙特戈裡團長自信地伸出手,向幾萬名觀眾介紹:
“威靈頓公爵!”
觀眾席上,羅密歐放下觀劇鏡,和一旁的朱利安吐槽:
“下倫敦也有皇室的話,我們的國家豈不是有兩個皇室了?”
朱利安瞥他一眼:
“除非你告訴我你有皇室血脈,否則就算有十個皇室,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
“你說得對,皇室越多越不值錢,現在我心裡他們都跌價了。”羅密歐聳聳肩,一本正經地說。
雖然他們的莫裡亞蒂隊長還沒出現,但這不妨礙羅密歐和朱利安愉快地先行來到水晶宮看表演,他們周圍還有其他三個裁決局同事,除了隊長,這幾天怒銀之刃搜索小分隊的人就到齊了。
“不過隊長在哪裡?”羅密歐又拿起觀劇鏡,嘟噥著轉動視角,想要尋找他朝思暮想的人影,“他不是要帶朋友來看表演嗎?彆告訴我他不打算向我們介紹他的朋友,那可就太傷人心了。”
台上,說完這句話,馬戲團團長退入帷幕之後,而高處的觀景台上,一位衣著華貴、氣勢非凡的中年男人從座位上站起,讓所有人看到了那張下倫敦居民無比熟悉的臉。
威靈頓公爵環視四周,開口說道:
“每當我看到你們,我的子民們,我都會想起一些過去的事,那些偉大的過去不應該被忘記,現在我要講述我們的城市的曆史,那段被邪神們扭曲和改寫的曆史,那段我們的祖先與邪神不屈抗爭的曆史。”
無需使用擴音道具,或者利用牆壁構造收攏聲音,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就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水晶宮,傳到了五萬名觀眾的耳中。
水晶宮裡響起了疑惑的竊竊私語聲,聽上去仿佛沙沙的蟲鳴,威靈頓公爵統治了下倫敦數百年,然而這是他第一次提起下倫敦的曆史。
下倫敦的信仰是龍,所有人隻知道龍是皇室的徽記和象征,也是他們從邪神手中拯救了這座城市,但沒人能說得清邪神到底是什麼。
不過到了裁決局這邊,幾個警探的反應就比較一致了。
他們都意識到威靈頓公爵的演講才剛剛開始,而接下來他的話恐怕會超乎他們的想象,羅密歐和朱利安更是麵麵相覷,從彼此臉上看到了濃濃的擔憂和凝重。
這已經不是他們能夠處理的事了,眼下在下倫敦,有資格和能力處理這件事的隻有他們的隊長。
這一瞬間,羅密歐和朱利安的想法同步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知道他們的隊長到底在哪裡。
威靈頓公爵仿佛沒有聽到觀眾們疑惑的心聲,繼續說道:
“在第五重曆史裡,我們神聖偉大的皇室蒙受白焰之神賜福,君王向白焰之神獻上他出色的兒子們,請求白焰接受他們的侍奉,於是白焰將火賜予給了皇室成員,他們的身體裡燃燒著再造之火。
“這份恩賜在多重曆史中前所未有,因而引發了邪神們的敵意。尊奉這些邪神的凡人組建成軍隊,與帝國的軍隊在大陸上開戰,戰火從現世燃燒到荒原,邪神們則組建起同盟對抗庇佑我們的神靈,意圖摧毀祂重塑的世界。
“戰爭綿延了數百年,赤紅之杯用河水圍困了倫敦,林中飛蛾布下了不會消散的濃霧,信徒組建成軍團將君王身體裡的火的誘發到無可誘發,燃燒到無法燃燒,最終火焰不受控製地湧出,引發了無法熄滅的大火,毀滅了我們曾經的城市。”
從他說出第一個字時起,羅密歐和朱利安的臉色就在變白,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而周圍的下倫敦居民情緒比他們更加激動,人們紛紛站了起來,發出海嘯般的呼聲,掩蓋了他們的異常表現。
他們很清楚,威靈頓公爵說的是兩百年前的“示位戰爭”,但他的說辭和他們知道的曆史完全不同。
示位戰爭分明起源於日不落帝國征服世界的野心,那位蒙受白焰恩賜的君王才是戰爭的發起者,公爵的說法完全是對真實曆史的歪曲和詭辯,更彆提他將倫敦大火的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蒼白之火是與日不落帝國的皇室站在一起的,在倫敦大火後,他們從現世徹底消失,也隻有他們會這樣描述那段曆史,將神靈描述為邪神,這意味著……這意味著公爵屬於蒼白之火教會,下倫敦處於蒼白之火的控製之下!
一瞬間,羅密歐和朱利安明白了許多事,他們更是知道,這個消息對裁決局會很重要。
兩個人已經有了離開的心思,然而威靈頓公爵的演講沒有結束 ,觀劇鏡裡,公爵的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在期待著什麼。
意識到這一點,兩個人的手心漸漸被汗水浸濕。
下倫敦的居民並不知道威靈頓公爵的話意味著什麼,但羅密歐和朱利安不一樣,他們是裁決局的警探,哪怕對威靈頓公爵的話一知半解,他們也知道公爵的表現並不正常,他並不像是一時興起在五萬觀眾麵前講述編造的曆史,他像是……在說給什麼人聽。
觀景台上,威靈頓公爵的語速漸漸放慢,隻有眼底情緒依舊篤定泰山。
“但我們的敵人並不知道,我們中的一些人從大火中殘留了下來,再造之火改變了我們的形態,在那場大火中,我們變成了超越人類的高貴之物,獲得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一道猙獰的尖刺突然從觀眾席中衝出,直指觀景台上的公爵,無數尖刺緊隨其後,一道道陰影如同毒蛇般纏繞而上,刹那間,天空中隻剩下了密密麻麻的陰影長矛,尖刺洞穿了稀薄的霧氣,在破空聲中急速刺向公爵的身體。
刺客的身影隱沒在鋪天蓋地的暗影之中,成千上萬的陰影尖刺在空中爆發,如同肆意綻放的漆黑花瓣,利爪般的花瓣向著公爵猛地合攏,仿佛要將他攥在掌心裡碾碎。
麵對驚豔的突襲,公爵似乎反應不及,又或者是刺客的襲擊太快,讓人有種時間被拉長的錯覺,每一幀畫麵都仿佛在觀眾的視網膜上定格,他們的眼中隻剩下了漆黑詭譎的花瓣,和被陰影完全遮蔽的天空,畫麵的終點,則是即將被陰影尖刺洞穿的公爵。
蒼白熾亮的火焰猛然從公爵的身體裡爆發!
火焰將公爵的身影完全包裹在內,陰影利爪瞬間被大火焚燒殆儘,火焰越漲越高,淡薄的霧氣頃刻間在火中消散,下倫敦暗淡的天空被大火染成血一般赤紅。
刺客的兜帽也在烈風中破碎,露出了一頭灰綠色的卷發,她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圍繞在她身周的陰影尖刺驟然收攏,仿佛花苞一樣將她保護起來,然而在陰影尖刺即將回護之際,火海中猛地伸出一隻巨大的利爪,將刺客牢牢攥在手中,收緊利爪。
仿佛響起了骨骼被碾碎的聲音,空中的陰影尖刺突然失去了控製,一根根摔在觀眾席上,融化成漆黑的液滴,隨後完全靜止,再也沒有動彈。
火焰倏地低下去,露出了火海中龐大的身影,言語無法形容的異種緩緩走出火海,火焰沿著漆黑的鱗片流淌,他收回染血的利爪,一滴滴血從爪縫間滴落,映亮了仿佛流動著岩漿的赤紅豎瞳。
有誰的手按在了神情呆滯的羅密歐和朱利安的肩膀上,喚回了他們的理智,他們回過頭,看到身後的人,因為極度震驚失去的聲音終於回到了他們的舌頭上。
“隊長,那是,那是……”
“我看到了。”葉槭流平靜地說。
他平穩鎮定的態度給了兩個人很大的安慰,但葉槭流很清楚,他內心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平靜。
葉槭流抬頭望向火海中的身影,無聲地想,他找到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