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烏、爾先生說明了來意,表示亨伯特拜托他幫忙取一些衣物——這些當然是假話——兩個人聊了幾句,期間克裡斯汀一直在旁邊聽著,雙手托腮,專注地看著葉槭流,不過她的注意力大半放在父親身上,當烏、爾先生手邊的水杯空了,她立刻站起來,拎起桌上的茶壺,伸長手臂給父親倒茶。
淡紅色的茶水沿著壺嘴注入茶杯,淡淡的芬芳從杯沿溢出,仿佛流動的霧氣,在桌麵上彌漫開。
透明的淡紅色霧氣漸漸籠罩了餐廳,烏、爾先生和烏、爾小姐的眼神漸漸變得渙散,眼睛失去了焦距,甜蜜的芬芳在房間裡浮動,仿佛一個迷幻的夢,他們沒有失去意識,但他們的心智已經沉溺在猩紅狂亂的幻覺裡,無法自行清醒過來。
沒過多久,奇異的芬芳已經徹底充盈了整棟房子,確認兩個人不會中途醒來,葉槭流才在桌麵下收起“長牆的捕鼠器”,起身離開座椅,將烏、爾先生拖到客廳,鎖上客廳和餐廳之間的門,接著重新返回餐廳。
做完這些,葉槭流沒有去觸碰烏、爾小姐,而是轉頭看向了懸掛在窗戶之間的鏡子。
哪怕是在數據視野裡,葉槭流依舊沒有發現這棟房子裡有任何涉及奧秘的事物,仿佛這真的隻是一家凡人的住處,恐怕連理查德的房間都比不上這裡“乾淨”,葉槭流也沒有找到地下室的入口,無論烏、爾家在隱藏什麼,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隱藏得很好。
但在此之前,葉槭流已經見識過很多種隱藏事物的辦法。
燈之道路的象征物之一就是鏡子,如果晨星是燈的神靈……葉槭流走到鏡子前,沉吟一聲,伸出手,按在了冰冷的鏡子表麵。
虛幻燦爛的光從掌心和鏡麵接觸的邊緣漫出來,仿佛擁有了實質,向下滴落,鏡麵上響起“喀嚓”的細微聲響,一道黑色的裂紋沿著鏡麵蔓延,仿佛扭曲的閃電,鏡麵上的裂紋被開啟,光門在葉槭流眼前打開。
突然間,裂紋中的黑色氣息猛地湧出,仿佛光熄滅之後降臨的黑暗,瞬間吞沒了周圍的世界,鏡麵也迅速扭曲變形,融化成流動的白銀,刺眼的光芒讓葉槭流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時,他所在的空間已經和剛才截然不同。
和我想的一樣,另一麵隱藏在鏡子裡,如果烏、爾家族有關於晨星的知識和線索,應該就隱藏在這一麵了……葉槭流輕輕呼了一口氣,環顧四周,卻下意識地聚攏起了眉峰。
他似乎已經進入了鏡中的房子,出現在和現實相對應的位置,隻是看起來鏡中的烏、爾家遠不如鏡子外友善。
燈光已經熄滅,房子徹底陷入了黑暗,蒼白慘淡的月光從窗外灑落,窗台上的植物在地板上投落下畸形的影子,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所有東西都隻剩下模糊的輪廓,靜靜站在角落裡。
葉槭流一眼看過去,隻能看見深淺不一的黑白色塊,他記得角落裡原本是儲物櫃,現在看過去,角落裡的物體輪廓似乎和儲物櫃沒有太大的出入,加上一點殘存的印象,不難將那道晃動的影子聯想成儲物櫃。
餐廳裡空無一人,月光下,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層慘白的色調,桌上還擺著□□父女沒吃完的晚餐,然而食物看上去毫無溫度,呈現出詭異的僵硬感,像是冰冷無味的石雕。
怎麼感覺和裡世界似的?晨星是這個感覺嗎?葉槭流揉了揉眉心,目光掃過周圍,數據視野裡,所有名稱都規規矩矩,沒有任何詭異之處。
他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先嘗試了一下開門,很快確認就算在鏡子裡,他也能夠隨時開門離開,最後的隱患就此消除。
葉槭流猜測,對於普通啟來說,想要離開鏡子恐怕沒這麼輕鬆,不過在他手裡,啟之準則的力量似乎更強,也讓他能夠在另一麵世界打開光門。
餐廳裡沒有發現,葉槭流推開現實裡關上的門,來到房子的走廊上。
因為房子不大,走廊格外狹窄,從視覺上就給人一種逼仄和不適感,淺白色的薄紗窗簾在風中飄浮,像是一團錯綜複雜的煙霧,完全擋住了走廊,讓葉槭流看不清紗幔後的景象。
數據視野無法穿透物體,如果紗幔之後隱藏著危險,他也無法第一時間察覺到。
葉槭流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自然垂落,指間轉動著一張薄薄的卡片,隨著葉槭流手指的轉動,卡片邊緣不時閃過一線淩厲的冷光。
紗幔上方突然劃開了一道黑洞洞的傷口,筆直剪斷了薄紗窗簾,數米長的白紗頓時飄了起來,仿佛氤氳的白霧,隱約描繪出風流動的形狀,向著走廊儘頭輕飄飄地飛去。
葉槭流沒有動彈,隻是站在原地,靜靜看著白紗漫漫飄飛,煙霧般的紗幔在空中流動、翻卷、纏繞,仿佛擁有生命。
突然間,白紗蒙住了一道人形輪廓,紗幔清晰勾勒出了人形輪廓的麵容,猙獰扭曲的麵孔不斷變化,仿佛在發出尖叫。
白紗勾勒出的麵孔一閃而逝,卻清晰地在葉槭流的視網膜上留下了殘影。
人形輪廓忽然潰散,從白紗中消失,白紗也恢複了流動的形狀,繼續向前飄飛,仿佛穿著純白長裙的女人,穿過走廊儘頭的門,向著右側一拐,消失在拐角處。
“……”葉槭流無言地看著這一幕,覺得大概清楚現世的靈異事件都是怎麼回事了。
他在走廊上也沒有什麼發現,看起來他想要找到的線索還隱藏在深處,意識到這點,葉槭流隻能繼續向前走。
他也沒有放鬆警惕,牡蠣卡始終握在掌心裡,以防突然出現不該出現的東西,桌麵上的遺物也隨時可以取下,隻是為了防止被負麵特性拖累,才沒有提前佩戴上。
目前看來,無論鏡子裡存在什麼樣的危險,它暫時都沒有襲擊葉槭流的意思。
葉槭流現在最關心的也不是鏡中有什麼敵人,而是有關晨星的信息,為此他可以暫時坐視事態發展,至少眼下,這裡的危險還不足以威脅到葉槭流。
走出走廊,葉槭流看到了出口對麵牆上有一扇虛掩著的門,他推開門走進去,看清門後景象的瞬間,他停了下來,旋即回頭望向身後。
來時的走廊不知何時消失了,隻剩下湧動的黑暗。
沉默幾秒,葉槭流回過頭,看向麵前和剛才他走過的走廊如出一轍的狹窄走廊。
沒有了紗幔的遮擋,窗外慘白的光也無遮無攔地闖了進來,窗戶對麵的牆壁映滿了光,斑駁的陰影在牆壁上活物般遊動流淌。
看起來空間是循環重疊的……目前為止數據視野裡的名稱都很正常,那麼無論我看到的那些是什麼,他們對我來說都等於不存在,可以先無視……葉槭流從桌麵上取下寶石高腳杯,傾斜杯口,赤紅的液體從小小的金杯中奔湧而出,灑向地麵。
葉槭流一手拎著高腳杯,一邊波瀾不驚地繼續往前走,赤紅沿著他的足跡一路蜿蜒,在地板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這一段走廊很快走到了儘頭,葉槭流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推門走出去,新的走廊再度在他眼前展開,一道猩紅的血痕延伸向走廊的儘頭,血液散發著腐敗的芬芳,讓人不由自主陷入恍惚,繼而萌生出非人的渴望。
葉槭流表情不變,快步向前走去,他一次又一次地打開門,門後走廊上的血跡也越來越多,血跡上遍布淩亂不堪的腳印,地麵上也刮擦出了一道道血痕,仿佛蘸水筆劃出的折痕。
葉槭流並不是在無意義地穿行,就算是拚接重疊的空間,也總該有拚接的縫隙,他想要尋找的就是那一道縫隙,隻要找到了縫隙,他就能夠嘗試切開拚接的空間,讓真正被隱藏的事物顯露出來。
現在切開空間隻能讓他離開鏡子,但葉槭流還沒打算這麼早離開。
每一次穿越走廊,葉槭流都能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氣息在迅速蘇醒,所以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想要趕在那道氣息蘇醒之前找到那輕微的破綻,如果放棄這次機會,葉槭流不知道鏡中的氣息會不會徹底蘇醒,悄無聲息地等待他下一次到來。
隨著穿越的走廊越來越多,葉槭流也不再注意周圍的事物,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警戒和感知上,似乎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陰影正在緩慢地蠕動,輪廓一點一點發生著變化,從模糊變得清晰。
又一次打開門,門後的走廊映入眼簾,葉槭流快步走進去,正要直奔走廊儘頭,忽然間感覺到脊背上竄起一串毛骨悚然的寒意,隻是一刹那,葉槭流遍體生寒。
……不對,這條走廊和之前的走廊不一樣。
葉槭流猛地停下腳步,迅速觀察四周的環境,想要以最快速度找出不同之處。
狹窄的走廊,窗外的蒼白光芒,角落裡的模糊輪廓,浸沒在血泊中的地麵,血泊表麵的反光鋥亮如鏡,隱約倒影出天花板……
意識到了什麼,葉槭流沉默下來,片刻後,他一寸寸抬起頭。
頭頂上,走廊的天花板不知何時變成了巨大的鏡子,完整而又清晰地倒影出走廊的景象,鏡子裡的青年站在血泊之中,抬起頭望向他的頭頂,他身邊站著一具具扭曲糾纏的屍體,擠擠挨挨,將他團團圍在中間,明明這些屍體都靜止不動,卻仿佛有狂亂的呢喃聲在走廊上不斷回蕩。
所有屍體都抬著頭,詭異的亮光照亮了他們黑黢黢的眼睛,他們倒懸在鏡中,自上而下,看著站在走廊上的葉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