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後,葉槭流從霍然閃現的光門中躍出,逼到了卡特的麵前。
神秘虛幻的光門直接在卡特的身體上緩慢開啟,無窮無儘的光輝向著縫隙湧來,想要從縫隙中湧出,龐大的光芒不斷撕裂著光門,但因為目標的層次遠高於葉槭流,光門的開啟也格外緩慢。
然而卡特隻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體,光門的緩慢開啟便戛然而止。
頂著葉槭流的外貌,卡特和葉槭流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眸裡看到他們一般無二的模樣。
卡特嘴角彎了彎,微笑著說:
“這麼久以來,你已經積累了太多的瘋狂,之前你設法壓製了其中的一部分,才讓自己暫時保持住意識清醒……你是這麼認為的。
“但你為什麼能確定你的想法就是真實?
“看看你的周圍,比起現實,這一切不是更像是瘋子腦海裡的狂想嗎?
“如果我是你,那麼你又是誰?”
這個問題的前提就是錯誤的,葉槭流不假思索就要回答。
然而話語到了嘴邊,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望著眼前的人,一個不知何時根植在腦中的念頭莫名其妙冒了出來,讓他像是雕像一樣定格在了原地。
我怎麼判斷我的想法是真實?
我麵前的人和我有著一樣的外貌,有著一樣的能力,有著一樣的記憶,他能說出我在倫敦經曆的一切,如果他是我,那麼我又是誰?
這個疑惑升起的同時,葉槭流的意識中泛起了一個明確的想法。
有一種可能能夠解釋眼前的矛盾。
他麵前的人有著清醒的自我意誌,思維中沒有任何混亂和瘋狂,沒有主動攻擊他的意圖。
而他被陷入了瘋狂的漩渦,不計代價地破壞一切,意圖將眼前的人置於死地。
如果這是心靈之地,他或許才是那個積累了太多瘋狂……應該被殺死的自我。
他又一次看向對麵的年輕人,對方也看著他,無論是他的神情還是言行舉止,仿佛都充滿了使人信服的誘惑力,讓葉槭流無法不覺得這個解釋有道理。
對方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真的一樣,越是想下去,他越是忍不住深信不疑。
他環顧四周,入目隻有坍塌墜落的世界,下倫敦的天空在他的破壞下變得千瘡百孔,這個殘破的舞台已經瀕臨毀滅,隻剩下一點無法咽氣的餘燼在輝光中燃燒。
像極了噩夢終結時的末日。
黑發紫眼的年輕人溫聲問:
“作為承載了瘋狂的另一個我,你打算殺死我離開這裡嗎?”
又或者,既然我已經知道了我才是那個瘋狂的自我,我應該任由他殺死我?葉槭流忽然失去了對事態的判斷力。
他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孤單地垂在身側,整個人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雨中矗立的墓碑。
就在這時,一直被青年拎在手中的手提箱突然鼓脹起來。
……
歡騰劇院。
各種雜物淩亂地丟在後台地麵上,劇院外不斷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和哭聲,警笛聲在街道上回蕩,卻無法穿透彌漫著恐慌氣息的空氣。
許多劇院的員工們都已經離開了劇院,不久前終於有了一點熱鬨氣息的劇院也再度變得冰冷而死寂,留下的人或者沒有親人,或者覺得和其他人在一起更安全,但哪怕他們聚在一起,壓抑的氣氛仍然籠罩著所有人。
人群之外,泰莎一個人坐在後台的角落裡,腳邊散落著不少煙頭,對於不遠處的人群視而不見。
她的經曆對其他人已經不是一個秘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和索菲亞不是一個人,也從她口中得知了一切。
下倫敦的居民是如何存在,她和索菲亞是如何交換身份,又是如何重新交換了回來。
在知道她和索菲亞交換是為了索菲亞的美貌和歌聲後,其他人對她的態度肉眼可見地冷淡了下來。在死亡的陰影麵前,沒有人有心情去維持社交禮節,於是他們的厭惡和不屑也清晰地擺在了臉上。
打火機擦出了火苗,泰莎點燃了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用顫抖的手指夾起煙,遞到嘴邊。
泰莎咬住煙,深深吸了口氣,剛要吐出煙圈,突然,昏暗的後台裡亮起了刺眼的光柱。
剩餘的工作人員全部聚集在後台裡,所有人都看到熟悉的光柱籠罩住了一個員工,將他完全淹沒在光裡,片刻後光柱漸漸消散,男人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迷茫,神情卻已經和剛才判若兩人。
離他最近的傑瑞愣了愣,剛才他和其他人已經看過相似的一幕,此時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你是吉米,還是彆人?”
不等“吉米”回答,不遠處的泰莎突然發出了嗤笑聲。
“他不是,他現在是某個下倫敦人,高興吧,你們幻想出的人決定來救你們了,彆憂心忡忡了,既然有第一個,很快你們都可以離開這個箱子了。”
她的話語仿佛開啟了什麼開關,又一道光柱亮了起來,很快是第三道,第四道,越來越多的光柱照亮了劇院的後台,將劇院帶進了煙花慶典的夜晚。
劇院外,哭喊聲和警笛聲似乎越來越遙遠,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越來越多的光柱,一道道光柱點亮了城市,倫敦在這一刻忽然燈火通明。
如果有誰現在能夠俯瞰倫敦,會看到無數道耀眼的光束從城市中升起,一道道光輝璀璨的利劍直指漆黑的天幕,如同鏡麵冰晶反射形成的寒夜光柱。
漆黑的天幕下,倫敦仿佛一片絢爛的星海。
劇院裡,勞拉和她的母親抱在一起,目睹著周圍的同事和朋友一個個和下倫敦的居民交換身份。
越來越多的光柱亮起,照亮了勞拉慘白的臉,她忽然攥緊了母親的手,急急轉頭向她看去,迫切地想要確認她還在。
她的眼睛裡倒映出的是有著亂糟糟卷發的青年,然而他的眼睛裡浮現出的是一位母親的擔憂。
泰莎已經將一切講得很清楚,眼前發生的一幕幕也證實了她的說法,兩座城市的居民們可以互換身份,現在下倫敦的居民們正在將無數人從這個箱子裡替換出去。
勞拉的母親撫摸著女兒寫滿惶恐的臉,眼底神色難掩哀傷和後悔,低聲說道:
“如果我沒有和那個年輕人交換身份,現在我就能夠救你了。”
“不,媽媽,”勞拉用力抓著她的手,搖著頭,“我不後悔,我們現在在一起,我想要的就是這個,我一直想要的就隻有這個。”
她看到母親對她溫柔地笑了笑,緊接著,陡然亮起的光吞沒了她的身影,她的笑容也變得模糊不清。
勞拉睜大了眼睛,慌亂地伸手去阻止光柱,尖叫道:
“不要!不要!媽媽,不要離開我!”
大滴大滴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她看到母親臉上的表情變得陌生,接著光芒籠罩了她的身體,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淹沒在了光裡。
一道道光柱在眼前消失,光芒不斷照亮泰莎的臉,她閉上眼睛,不想去想等待自己的結局。
或許是聽到了死亡逼近的腳步聲,過去的所有記憶忽然都變得令人懷念,她想到了很多事,無論是冷漠潮濕的上倫敦,還是永遠陰沉的下倫敦,都讓她想要再一次回去。
她想到了索菲亞。
泰莎不打算改變自己對她的看法。從看到這個女孩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她是個蠢貨,空有漂亮的臉蛋,腦袋裡卻裝滿了名為愛情的稻草,就連想要來上倫敦的理由也隻是想要見她的創造者,於是泰莎忍不住想,如果她獲得了這樣一張臉,她絕對能走出一條星光熠熠的道路。
這個女孩腦袋空空,優柔寡斷,沒有做出決斷的能力,就算給她機會也抓不住。
但就算看不慣她的一切,泰莎也從來沒想過讓她死。
她承認自己的卑劣,並不打算為此向任何人道歉,畢竟她沒有強迫索菲亞和她交換吧?她們對於這個交易都很滿意,索菲亞想要的是去看她的創造者,泰莎想要的是索菲亞的外貌和聲音,如果不是這個交易忽然決定了兩個人的生死,泰莎絕對不會允許索菲亞反悔。
於是她留在了這裡,她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讓她隻能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劇院裡等死。
就當這是偽裝成善良的虛榮心吧。
劇院的光柱越來越少,泰莎帶著嘲諷的笑容,和他們告彆。
“再見,幸運兒們。”
當最後一道光柱消散,泰莎獨自坐在角落裡,最後一點希望也終於毫不意外地煙消雲散。
她深深吸了一口煙,把剩餘的煙在地板上狠狠掐滅。
片刻後,她抬起手,用顫抖的手捂住臉,汗涔涔的、糊著淚水和恐懼的、扭曲醜陋的臉。
……
下倫敦,鏡麵迷宮裡。
柏林的小公寓裡,馬德蘭的目光從眼前的人們身上收回,緩緩抬起頭,望向空無一物的頭頂。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絲不同的溫度,像是鏽跡斑斑的刀劍在磨刀石上打磨,忽然摩擦出了一串迸濺的火星,明亮得讓人雙眼刺痛。
馬德蘭問:“你覺得這是美夢?”
鏡子迷宮外,威靈頓公爵漸漸斂去了臉上的笑容,望著鬢角發白的男人,微微皺起眉。
他猜不出馬德蘭的想法,就算有人能夠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們也無法不被美夢勾勒出的圖景誘惑,哪怕是拒絕,也是經過了艱難的掙紮才能辦到的。
可馬德蘭看起來十分平靜,他並不像是不敢觸碰夢中的場景,也不是無法麵對,或者想要逃避。
“我不記得我做過多少次這個噩夢了,”他看到黑發灰眼的男人緩慢地說,“每一次我都能看到他們站在這裡,而我知道,他們本來可以不出現在這裡。這間公寓裡每多出一個人,都意味著我又犯了一次錯誤,我又一次毀滅了一個人。我記得他們是因為什麼而死的,這裡的每個人都在提醒我我犯過的錯誤,這些全部是我必須背負的罪孽,我永遠不能因為我做過的任何事妄想能夠原諒自己。”
說話間,馬德蘭的氣質也漸漸發生了變化,仿佛鑄爐裡光芒暗淡的炭火重新亮起了深紅的火星,將他鑄成了冰冷堅韌的鋼鐵。
他抬起戴著漆黑皮革手套的手,不帶感情地說:
“我尋求過答案。為了不再發生同樣的錯誤,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不焚之火給了我答案,祂要我所有的一切。而我所有的隻有我自己。”
那個名字鑽入威靈頓公爵的耳中,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馬德蘭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理解了,可每一個字都讓他所相信的一切坍塌,遠比任何攻擊更讓他如遭雷擊。
“白焰之神……”威靈頓公爵幾乎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從夢中傳來的,“選擇了你?”
他的聲音消失在奪目的金色烈光和火焰裡,無數鏡麵折射出火焰的光芒,磅礴的力量向四周衝擊,所有鏡子被震得粉碎,半邊天空都被火光染成了金紅色,到處都是仿佛燃燒的陽光。
言語無法形容的龐然大物緩緩從火焰中站起,火光在他冰冷的赤紅鱗片上流動,赤金色的火焰在他的眼眸中跳閃,如同鑄爐裡流動的鐵水,那是一條披著火光焰影的紅龍,此刻他從火海中蘇醒,攜帶著毀滅萬物的恐怖意誌。
他散發出的氣息越來越冰冷悠遠,威靈頓公爵能夠感覺到,這股氣息所代表的層次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無限接近了漫宿,接近了七階之上的位置,距離飛升隻有一步之遙。
紅龍展開遮天蔽日的巨翼,強烈的衝擊劈開了遍布下倫敦的鏡麵迷宮,取而代之的是燃燒的火牆。火牆一圈圈向外擴散,將波及的所有人全部推出了大火的範圍,圈出了熊熊燃燒的戰場。
下倫敦的建築物漸漸被火焰吞沒,然而無論是房屋還是人都在火中毫發無損,火焰所過之處,所有的鏡麵全部被掃除殆儘。
一道道光柱在火海中升起,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響徹城市,龍翼的陰影映在漫天火光上,與漫天光柱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