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坐在這裡,寫下這封信,我已經知道了他到底想要從我身上獲得什麼。
現在,這樣東西應該也已經在你的手裡了。
我想在我們認識的那一重曆史裡,你應該正在一個極度艱難的處境裡,以至於在那裡,你沒辦法拿到能夠讓你晉升的遺物。他顯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準備好了你需要的一切,隻等待你開啟多重曆史之門,來到已經封閉的這一重曆史裡。
這聽起來有些過於大費周章了,是嗎?你無法想象以他的身份,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充滿變數的方式,來為很久之後的自己做出安排。我曾經也疑惑過,但現在,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們的曆史起源於輝光的消散,現在讓我們說說真相。諸神隱藏了這一段曆史——在輝光死後,他殘存的部分中誕生了最初之卵,卵逃進了現世,為了以輝光的身份複活,開始穿越一重重曆史。
但他的逃亡絕不是一帆風順。從他的死亡中獲益的、最初的七神,他們絕不希望看到輝光複活。他們掀起現世到漫宿的戰爭,裁定一重又一重曆史,容忍凡人取代神靈,這一切大半是為了抓住卵。
這是他們犯下的最大錯誤。我說過,卵是個危險的對手,而他曾經是創造萬事萬物的輝光。諸神裁定曆史是神戰的結局?不是,這是卵所期待的開始。當一重曆史裁定,他才能前往下一重曆史。
你明白嗎?是他在引導神戰,等到複活之後再複仇對他來說太慢了。
你不會在任何曆史裡看到他的身影,但他的確就在那裡。每一場現世的戰爭背後都有他的影子,這些戰爭則會引發神靈的紛爭。舊神隕落,新神誕生,謀殺被神靈合力隱藏,他借此前往下一重曆史,同時替換背叛他的神靈。
在完成這一切時,他甚至隻是個凡人。我猜這是因為這樣不容易被找到。而對卵來說,力量反而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既然他知曉所有的奧秘,那麼有沒有相應的力量根本不重要。
不過我想,他最終還是需要開啟道路的,也同樣需要一個等階一個等階地晉升上去,需要相應的密傳和遺物。
他會在一個更安全的時間點晉升,在那之前,他會安排好一切。
而你也會發現,你的晉升需要的所有事物,都會巧合地出現在你的身邊。
我想我可以這麼說,在卵看來,這並不麻煩。你或許會覺得不理解,這是因為你認可人的價值。但卵不這麼認為。
忠誠,信任,依戀……在他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因為這些瑣碎無意義的東西並不稀少,他很輕易就能夠得到,也不會覺得這些很珍貴。
我經常會疑惑,為什麼神靈會那麼肆意又殘酷,他們到底是為什麼會做出那些難以理解的行為?現在我得到了答案。因為他們也擁有欲望,欲望促使人類性情大變,也可以促使神靈變得不可理喻。
在我們的世界,萬事萬物都是互相聯係的,神靈擁有欲望,所以凡人擁有欲望。
但在輝光隕落之前,人類還隻是荒原上遊蕩的愚昧生命。
那位神上之神不會有任何感情和欲望,也不會和任何生命共情。
在他看來,生命是很容易看懂的。他們沒有秘密,像是一本被讀完的無趣的書。作為角色,他們沒有更多價值,至於以後會不會更有用,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需要的隻是角色在他們的位置上,發揮他們作為角色的價值。當他們成為角色的那一刻,他的意圖就已經得到了實現。
我猜他是在這裡看中了我,為你預定了我的遺物,至於你會不會用到……你覺得精妙的創作者是什麼樣的?是你的一舉一動都是提線控製下的掙紮,還是你以為你掙脫了執棋的那隻手,卻發現自己始終沒有離開過棋盤?
他隻是做了所有的準備,確保你需要的遺物都能唾手可得。在你沒有遇到的地方,你不會知道還什麼在等待你。他可以隨時更新劇情,隨時補完前麵的漏洞,隨時構思出新的發展,隨時編織出新的曆史。在他的故事裡,自由隻是一種令人沉迷的錯覺,你看到的所有選擇,都是他提供的選項——劇作家,作者,創造了萬事萬物的輝光,我們難道是第一次知道他是誰嗎?
然而他想要從我這裡得到的實在太多了點,不是嗎?他還想要我全心全意的信仰。
但是抱歉了,就算是輝光,我也不打算獻上我的全部。
這樣的拒絕不能算明智吧?我說過我做過很多錯事。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可能這個選擇也不算錯得很離譜,隻不過我的拒絕把我推向了一個更加困難的局麵。哪怕他隻是個凡人,我也沒有信心能夠從他手裡奪取勝利,所以我不得不開始考慮失敗後的事。
——我不能知道,我還能不能用“朋友”來稱呼現在正在閱讀這封信的你。
幾十年後,我已經很難想起我們作為朋友的點滴。你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我可以相信你嗎?既然卵就是你,你表現出的熱情和友善都可能隻是對人類情緒的模仿,我應該把自己的遺物交給殺死自己的人嗎?雖然我們有過友誼,但這不意味著我就應該成為你複仇之路的墊腳石,對吧?我對你又有多少了解?你難道沒有對我隱藏許許多多秘密嗎?當艾福死去時,你又有多悲傷?我們隻當了不到一年的朋友,而我在這裡度過了超過百年的時光。我的學生還需要我的陪伴,她那麼不希望我因為過去的回響而有所遲疑。或許我的猜想是錯誤的,出現在我麵前的不是你的過去,而是你的未來。既然我沒有見證你的未來,也就沒有辦法確定你不會變成他,對吧?為什麼不可能是未來的你來到了我的曆史,為了你的晉升,決定告彆一個老朋友?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你不是卵,我不應該相信你。
去舊鎮那次,加西亞的琴包裡是不是裝著狙擊丨槍?他絕對是想要狙擊你。我懷疑他背地裡是個刺客,現在看來,他的一些習慣都太古怪了,對吧?
在艾福的家鄉,你和他的經曆應該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吧?如果他的妹妹存在,我猜她應該很接近異種的形態,你們殺死了她,對吧?
還有你,我該質疑你是從哪裡得到晉升的遺物的嗎?在多重曆史之門打開的那天,你那麼及時地出現在學校,簡直就像是預知到了會發生什麼事,對吧?
真奇怪,我的記憶裡剩下的細節都在提醒我我們的友誼有多脆弱,沒有什麼能夠作為交付信任的證據,隻是隨處可見又不值得細說的日常。
可這麼多年後,我還能記得我們四個在鐘樓上喝啤酒的那個雪夜。
要做出這樣一個決定非常難,我要放棄……太多太多東西。
但最後,我還是選擇了坦然麵對我的內心。
或許我的確不了解你,誰讓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呢?那些意外實在發生得太快了。
但我猜,在某一天,你會找回加西亞,會讓艾福的劇本在劇院裡上演,你還會打開多重曆史之門,想要尋找我的蹤跡。
我告訴自己,如果這一切真的都發生了,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麼我就可以這麼說,你絕對不是卵。
他會是你的敵人,一個你幾乎看不到贏過他的可能的可怕敵人。他的盟友會比你的盟友更多,也更加強大,他推動了七重曆史的裁定,安排好了你要走的所有道路,你或許感覺自己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但我親愛的朋友,我會繼續前進,並將視你為我的指引者。而這最後一次,我賭你會贏。
你永遠的朋友,阿維蘭。
……
信已經讀完了,讀信的人卻沒有讓目光從信紙上移開。
在他讀信的過程裡,蘇姆一直看著他手中的信。
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在寂靜的神殿裡回蕩,讓她有種錯覺,仿佛她回到了從前。
她沒有看過那封信。人們總是會忍不住違背承諾,再用天性來為自己辯解,但蘇姆不會。
她答應了她的老師,於是數千年之後,她將信交到了對方手中。
就像她答應了老師要殺死他,於是在她送給他的行宮裡,她親手把劍送進了他的心臟。
不過就算沒有看過信,她能夠想象信上的字跡。她曾經看著他在莎草紙上寫下一行行文字,聽他笑著歎氣,說紅海語的字母實在太難畫了,第二天他就興致勃勃地帶來了簡化和改進紅海語的建議,並且充滿信心地表示,十年後他就會成為紅海語書法大師。
幾根手指擋在了信紙的背麵,蘇姆沿著手指向上看去,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臉上。
他的臉和過去沒有任何變化,在蘇姆的記憶裡,他一直看起來像個年輕人,少有平靜以外的表情,那副冷淡的麵孔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
隻是現在,他看起來和他的相貌並不貼了。
細微的情緒鑽進了每一根肌肉線條裡,那張臉上的表情在碎裂,像是打碎了麵具,隨著碎片滑落,隱藏在麵具下的情緒,終於掀起了風暴。
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和蘇姆目光交彙。
“他還有彆的東西給我,是嗎?”他問。
蘇姆點頭。
一片虛幻的羽毛落下,光芒隨之亮起,在光中,一隻狹長的盒子浮現出來。
這是一隻深暗色的盒子,光照在盒子表麵,立刻就會被吸收,即使已經出現在了桌麵上,它的輪廓依舊模糊不清,像是藏在潮濕而黑暗的迷霧後。
蘇姆沒有把盒子推過去的意思,右手按在盒蓋上,看著對麵的年輕人,說:
“在這之前,我想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我知道就算你已經走到了這裡,你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贏得下一次神戰,因為這次,你不能再當個遊離在外的旁觀者了。
“你比我更清楚,你還需要更多的幫助。”
掌心下的盒子仿佛還有溫度,從盒子裡傳出“砰砰”的跳動聲,像是還有一顆心臟在裡麵跳躍。
蘇姆說:
“雖然這不是老師的想法,但如果你留下這個盒子,把它留給我,作為交換,你可以從我這裡獲得你需要的一切支持。
“比如另一件可以讓你晉升的心遺物,比如從赤杯那裡搶走炎海的遺物,比如讓你和奧多亞克見麵,沒人比他更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你。
“我會成為你的盟友,我以月神和蘇姆卡拉穆的名義同時起誓。”
她話音未落,對麵的年輕人放下信紙,說:
“謝謝,但是不。”
對於他的回答,蘇姆沒有生氣,隻是深深地看著他,說:
“那麼你應該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我清楚。”葉槭流說,“這也不會是我做過的第一個錯誤決定。”
許久之後,月神緩緩抬起手,手指在盒子上停留片刻,終於輕輕一推,讓盒子滑向葉槭流的方向。
盒子滑過桌麵,停在葉槭流麵前。
葉槭流推開盒蓋,一隻純金的手骨躺在匣中。手骨上纏繞著純白的薔薇,指骨恰好可以貼附在五指上,頂部和中間部分有骨骼連成的手鏈,可以將整隻手骨戴在手臂上。
數據視野裡,一行行白色文字浮現在手骨之上。
【塵埃的擁抱(4級心遺物)】
【描述:他是讓世界轉為純金的至臻之王。願他長生,願他的手為永不枯萎的花環,附在我頸上,恩澤我。】
……
【祝福對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