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不,我還挺喜歡這座房子的。”
陽光灑在他的毛衣背心上,男孩的嘴角勾了起來,睫毛在臉上投下層層詭譎的陰影。
“況且為什麼要離開?這座城市很快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了。”
……
幽綠的森林裡,一道道光線從樹葉罅隙裡斜斜投下,在落葉上散開繁花般斑駁的光影。
卡特站在一顆長著厚密苔蘚的樹前,右手支著下頜,專心觀察苔蘚分布的形狀,仿佛那裡麵蘊含著什麼充滿奧秘的知識。
葉槭流很懷疑卡特其實已經忘記路了,隻不過他完全不打算說出來,還裝得仿佛雲淡風輕,他們正走在正確的路上一樣。
然而事實是,我們已經在這片森林裡兜了兩天彎路了……葉槭流麵無表情地望著森林。
從第一史返回現世是兩個月前的事,現在現世已經是四月,處處是春天的氣息。
在這兩個月裡,葉槭流充分體會到了他的瘋狂症狀有多難相處。
任何一點細微的情感都會被放大,大哭大笑幾乎是常態,比舞台劇演員還要浮誇……葉槭流自己回頭看看,都覺得自己像個瘋子。
更重要的是,這個瘋狂症狀,讓他沒辦法繼續回應信徒了。
比如說,在奧格向他抱怨他最近拍的廣告宣傳效果有多好,多少家庭主婦覺得他非常可愛,他的秘書最近在極力建議他多利用自己的外表優勢,成為全世界女性最心愛的寶寶時,葉槭流覺得很難讓自己不爆笑出聲……
這樣繼續下去,“天地之燈”的形象絕對會崩塌吧……葉槭流深深地歎了口氣,微微低下頭,把額頭抵在交疊的雙手上。
經曆了種種痛苦之後,葉槭流深深懷念起了他能夠控製自己情緒的時候,並且在內心痛斥自己不珍惜正常的機會。
考慮到特殊的季節還是七八個月後的事,葉槭流隻能接受卡特之前的提議,去尋找他所說的那位神靈侍者,請求對方平衡他身上的瘋狂與正常。
起碼一天裡給他幾小時當個正常人的時間。
事實上,這也不是葉槭流的臨時起意,從第一史回來時,他其實就有這個想法了。
不過鑒於對方是月神的神靈侍者,而目前葉槭流拉滿了月神的仇恨,他能夠從對方那裡收獲多少善意,完全是個未知數。
所以在跟著卡特進入聖林前,葉槭流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如果卡特沒有記錯的話,在羅馬附近的阿爾巴諾丘陵,靠近內米湖的森林裡,能夠找到這位神靈侍者的聖殿。
從古羅馬帝國時期開始,這片地區就盛行對祂的崇拜,直至今日,聖林裡依舊能夠找到聖殿的遺址。
唯一的問題是,到現在什麼也沒有找到……葉槭流坐在溪邊,轉著一根剛剛撿到的小木棍,心不在焉地望著嘩啦奔流的溪水。
鳥鳴聲從不遠處的樹上傳來,一隻由樹枝和纖維搭出的鳥巢精巧地架在樹上,鳥巢裡能看到幾枚帶著斑點花紋的蛋。
葉槭流注視著巢裡露出的圓弧輪廓,表情和眼神是如出一轍的平靜。
在炎海遺骸的深淵之下,看到黑繭上的花紋,從而理解了自己的身份……從他在聖所裡放聲大笑,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
他在聖所裡構想出了卵,構想出了殼碎裂的場景,構想出了等待自己的終點。
那樣的狀態,明顯不適合被任何人看見。
無論那時候心裡湧動著多少驚濤駭浪般的情緒,當葉槭流離開聖所時,他都已經整理好了想法和認知,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到底是誰。
儘管在“情感失控”的影響下,這些極力隱藏的情緒也沒法藏得很好,葉槭流也感覺到,那些情緒強烈地影響了他,讓他的觀念和性格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不過這對葉槭流已經夠了。
至少他現在能夠平靜地麵對“我是殼”這件事,也能夠繼續思考自己該怎麼活下去。
作為殼,碎裂就是他的結局,他每開啟一道門關,都是在殼上打開裂隙,讓原本不可破壞的殼變得可以破壞,為最終的破殼做準備。
等他打開第七道門關,他就會徹底碎裂。
在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後,葉槭流之前的很多疑惑也迎刃而解。
在知道卵後,他一直很疑惑,為什麼卵看起來仿佛知曉所有奧秘,他卻沒有相關的知識;為什麼卵沒有和情感,他卻擁有向上攀升的;為什麼卵在現世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蘇醒……
現在想想,答案其實很簡單……葉槭流不帶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他沒有繼承輝光的任何知識,和布萊克相比,他也沒有遺物的特征,沒有記憶和力量,這意味著他不是輝光的遺物。
聯想到自己沒有過去的記憶,葉槭流猜測,他隻是輝光製造出來的保護殼。
而卵總是在殼中的。
這也意味著,卵並沒有消失……祂就在葉槭流之中。
森林的微風吹拂著樹葉,葉槭流閉上眼睛,任由思緒在意識中流轉:
“當然,這不意味著打開我就能夠看到卵了,之前我的肢體也不是沒有被切斷過,但切斷的部分直接消失了,這條路顯然行不通……
“輝光需要我作為天命之人晉升,一道道打開殼上的門關,在我向上攀升的過程中,祂或許能夠完成某種衍化,直到殼徹底碎裂,祂才能以輝光的身份完全回歸……
“而天命之人的晉升需要,這是輝光沒有的事物,所以祂給予了殼,使得他能夠向上攀升,最終徹底打開,成為輝光回歸的門關……
“沒有記憶,沒有自我,隻有最基礎的,以及會被輕易塑造的特性……
“我的……保護和引導,很明顯來源於殼的本能,以及最接近輝光的燈之準則……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選擇了啟之道路,但現在想想,我會開啟這條道路,隻是因為我需要被打開……”
葉槭流睜開眼睛,靜靜地低下頭,望向麵前的溪水。
溪水倒影出他的麵孔。
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總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淡,就算帶著笑,也會流露出幾分難以捉摸的疏離,簡直是把生人勿近寫在了臉上……他的長相和性格一直不怎麼貼。
但如果換個角度,這個問題就很好理解了。
——殼的形狀,本來就取決於他包裹的內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