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去尋找觀眾席上的葉利欽祭司,因為她現在就是萬眾矚目的中心,沒有誰會看不到她。
她插在發間的鳶尾花斜斜滑落,花瓣上染著張揚的紅。
指揮揮動了手中的指揮棒。
鳶尾花墜地,夜鶯般的歌聲直上雲霄。
歌唱是她最終的欲望,無論葉利欽到底打算做什麼,當費雯麗開口時,她的心便完全沉浸在了歌唱中,專注於大廳裡盤旋的樂聲。
但這不代表她會忽略外界環境,第二大腦會在她專注於歌唱時觀察四周,等待著葉利欽的下一步棋。
這場音樂會分為三幕,每隔半小時會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周圍的旋律漸漸低落,第一幕逐漸結束,掌聲響了起來。
下台休息前,費雯麗回頭望向大廳裡的觀眾席,隻看到了熱烈鼓掌的觀眾。
無論葉利欽在哪裡,在剛剛的歌唱中,他都沒有任何動作,仿佛他真的隻是來聽費雯麗的獨唱音樂會。
十五分鐘後,費雯麗重新回到舞台上,開始歌唱。
這一次,費雯麗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觀察四周上,她不認為葉利欽會這樣看著她順利唱下去,他必定還有行動。
舞台反射的燈光在大廳四周投出淡淡的陰影,水晶吊燈仿佛在微微旋轉,折射出成千上萬的細碎火彩,光影在天花板上的油畫上遊動,油畫上的神靈們似乎都活了過來,表情變化,眼珠移動,視線彙聚向舞台上的費雯麗。
陰影與黑暗模糊交融,大廳牆壁上的陰影巍峨如同山巒,隨著費雯麗目光移動,山巒也海浪般起伏,時而拔高,時而變低,順著她轉身的角度移動,向著她緩慢地簇擁而來。
山巒的輪廓讓她想到秋日的喀爾巴阡山,淡灰色的霧靄越過山脊流淌下來,女孩的裙擺掠過溪水的倒影,沿著溪水漂流的紅葉遮住了她小小的臉,她伸手撿起溪水裡的紅葉,水珠滴答滴答,螢火蟲從草葉裡飛了出來,點點流光映在女孩伸出的手中,她的掌心躺著一枚草編的戒指。
費雯麗接過她手裡的戒指,阿琳娜對著她笑了下,笑容有著小女孩的害羞。她轉身向著溪流跑去,忽然化作了一尾瑩白色的小魚,潛入了水珠飛濺的溪水裡,白魚甩動尾鰭,迎著水花遊向河流的儘頭,一截斷瀑切斷了河流,河水激蕩咆哮,費雯麗追了上去,看到白魚被河水裹挾著衝向瀑布,忽然間一躍而起。
胸鰭拉長成翅膀,尾鰭化為尾羽,小小的白魚向上衝去,變成了飛鳥。
看台上,葉利欽悠閒地向下眺望,手指微微起落,和著指揮的節拍,注視著舞台上的那一抹紅。
光芒牽引著她入夢,她的感受和思想都在光芒中模糊,哪怕費雯麗依舊站在這裡,她的意識卻已經不在現實,而是沉浸在了白日夢裡,她看到的不再是舞台和觀眾席,而是她夢中的風景。
她會忘記她為什麼站在這裡,她以為她的情緒和想法全部都來自她自己,但她不會知道,連這些情緒是葉利欽灌注在夢境中的蜜糖,用甜茶和糖果,勾著她墜入深不見底的兔子洞。
氣息穩定的高音漸漸弱了下去,轉成了幽咽的弱音。
無人察覺到,台上的歌唱家已經迷失在了夢境中。
聆聽著漸漸滑落的弱音,葉利欽嘴角勾起了嘲弄的笑容。
他的手指輕輕一揚,四周牆壁上的陰影向費雯麗走去,觀眾們的目光儘數被舞台的光芒吸引,無人察覺到大廳裡陰影的變化。
越來越多的陰影向著舞台滑去,陰影逐漸變高,圍在舞台的四周,仿佛一個個無形的巨人,低頭望向被圍在中間的費雯麗。
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看台上葉利欽抬起右手,舞台上,費雯麗的右手也抬了起來,翠
綠的眼眸沒有光亮,像是關閉了電源的機器。
觀眾廳忽然碎裂成無數碎片。
牆壁變成了無數碎塊,觀眾席飄浮了起來,看台紛紛倒懸,深紅色窗簾像是緞帶一樣打結連起來,連成了飄揚的彩旗,一張張天鵝絨座椅出現在天花板上,壘成倒懸的金字塔,舞台上的燈光被切碎成了無數片,每一座鍍金雕像都手持一道光線,守衛在水晶吊燈的前方。
巴黎歌劇院最負盛名的水晶吊燈緩緩亮起,在彩旗和雕像的護衛下,恍如鑲嵌了無數水晶的王座,成千上萬的水晶碎片飄浮在周圍,燦爛的光芒勾勒出了人影輪廓。
銀發銀眼的男人出現在水晶吊燈上,銀灰發絲綁起的低馬尾垂在背後,嘴角噙著彬彬有禮的笑意。
他們所處的混亂空間之下,重疊著一座色調暗淡發灰的觀眾廳,在那個觀眾廳裡,交響樂團仍然在演奏旋律,觀眾們也在聚精會神地聆聽獨唱音樂會,絲毫不知道在他們之外,還有一個變得詭異而混亂的觀眾廳。
仿佛世界被劃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層,一層世界裡,音樂會演出在正常進行,一層世界裡隻剩下混亂、無序,以及針鋒相對的兩人。
葉利欽眯起眼睛,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懷特·克朗,感歎了一聲:
“原來她的倚仗就是你,看來她這一趟旅行收獲頗豐。”
之前的那些襲擊者隻是葉利欽一個小小的試探,是為了試探費雯麗到底為什麼有底氣重返巴黎,之後他也沒有采用直接的手段控製費雯麗,而是選擇了柔和的夢境影響,一方麵是為了弱化費雯麗的反抗意識,一方麵是因為他也在等待,等待費雯麗的後手什麼時候出現。
葉利欽不相信費雯麗會在短短半年裡晉升到第六等階,但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沒有等同於這一等階的實力,她回到巴黎,就等於把自己送到葉利欽手中。
所以隻能是她找到了實力強大的幫手,或者她加入了一個勢力龐大的組織,讓她覺得就算她重新出現,輝光教會也會出於種種顧忌收手,默認她不再是輝光教會的使徒。
而當懷特·克朗出現,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變得很明了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懷特·克朗微笑著說,“我隻是受邀來聽一場演出,但惱人的是,似乎有人想要打斷我難得的享受。”
葉利欽不置可否,卻沒有任何遲疑。
他敏捷地從座椅上一躍而起,身體瞬間發生了轉變,變得半是虛幻半是透明,他仿佛也失去了應有的重量,快速向著演出廳錯位的出口飛去。
懷特·克朗雖然將他們和現世分離開來,但這種分離的範圍不可能大到整個世界,他隻要尋找到這層詭異空間的邊緣,從那裡離開,就能夠返回現實世界,重新抓住在那裡的費雯麗。
當務之急是儘快遠離懷特·克朗。
就在這時,水晶吊燈上的懷特抬起了右手,手臂上繚繞著金色火焰,黃金手骨在火焰中若隱若現。
葉利欽並沒有忽視身後的威脅,他回過頭,變成金色的雙眼猶如鏡麵,倒影著懷特的身影。
目光剛剛落在黃金手骨上,葉利欽的瞳孔就微微一縮,直覺向他發出強烈的警告,他的腦海中也頓時浮現出一幅幅畫麵。
畫麵中,他轉身繼續逃跑,身後懷特豎起了三根手指,每一聲倒計時,懷特就屈起一根手指,他的麵孔也急速蒼老扭曲,脊背不受控製地佝僂下去,生命力肉眼可見地流逝而去,倒計時歸零時,他的骨頭已經無法支撐住身體和皮肉,酥鬆的骨骼接二連三斷裂,他整個人坍塌下去,隻剩下一張鬆弛的皮,在空間中艱難地蠕動。
這幅畫麵已經預示了這件遺物的危險性,葉利欽毫不懷疑,懷特手中的遺物是一件4級遺物。
他猛地仰頭看向懷特,麵孔忽
然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變得像是懷特·克朗,懷特的麵孔同樣發生了變化,某個角度看上去和葉利欽有些相似。
相似的不止是五官,他們的動作、神態、身形也變得相似起來,仿佛鏡麵倒影出的同一個人。
微弱的光芒籠罩了他們,夢境的迷幻之感彌漫開來,白薔薇花瓣從金色火焰中飄落,懷特依舊微笑著,目光鎖定了葉利欽,右手豎起三根手指,開始了倒計時。
倒數第三聲,葉利欽的皮膚鬆鬆地墜了下去,一顆顆牙齒從嘴裡脫落,身體裡更是響起了細微的骨裂聲。
葉利欽沒有任何猶豫,再度向著出口衝去,懷特也倒數完了第二聲和第一聲。
每移動一米,他都更加衰老,仿佛搖搖欲墜的破風車,遍布斑點的皮膚表麵出現了一個個孔洞,風從洞裡灌進去,發出“嗚嗚”的聲響。
倒計時還沒有歸零,葉利欽終於飛到了觀眾廳的出口,他的身體也到了極限,皮膚和血肉霎時塌陷下去。
就在這時,周圍的光芒猛然變得耀眼,虛幻迷離的氣息消散,葉利欽坍塌的身形也驟然消失,和夢境一起消散,他重新變回了倒數第三聲時皮肉鬆弛的模樣。
他在自己身上製造出了一個夢境,讓夢境中的自己承受了黃金手骨帶來的生命流失,隨即讓夢境消散,生命流失的效果也隨著夢境一起消失。
隻是製造這樣的夢境對他的消耗也非常大,而且他耗費奧秘製造出的夢境,在黃金手骨的影響下,甚至沒有支撐到倒計時歸零,就直接消散了,讓他沒有完全避開生命流失帶來的衰老。
飛出出口的瞬間,葉利欽抬頭看向懷特,隨即眼神微微一沉。
和他的狼狽相比,懷特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好像完全不受遺物的負麵特性影響,隻是嘴角的笑容擴大了點,再一次豎起了手指。
他沒有發出聲音地開口,葉利欽從他的唇上讀出了那個字。
“三。”
葉利欽沒有再看,迅速飛出了觀眾廳,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支離破碎的空間。
觀眾廳外的巴黎歌劇院同樣在懷特的領域裡!
觀眾廳裡,失去目標的懷特放下右手,剛要穿越到葉利欽身邊,忽然身影一頓。
他的身邊浮現出了十幾個一半像是葉利欽一半像他的身影,這些身影手中全部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如箭般向他激射而來。
箭矢還沒有觸及到懷特,他手臂上的金色火焰陡然爆發,黃金般焰光向外衝去,光矢紛紛被焰光震碎,消散在火焰裡。
現實世界,歌聲在觀眾廳的黑暗中如同星河般流淌。
無論觀眾坐在哪個位置,都能清晰地聽到歌唱家的歌聲,人們在天籟裡如癡如醉,無人會去關注周圍的環境。
舞台後方,一名負責舞台裝置的員工搖搖晃晃著走過來,來到舞台裝置下,沿著梯子動作敏捷地爬上了上去,很快爬上了最高的鋼架。
懸掛在高處的是之前上演的歌劇的道具,那是一對放射出無數金色光芒的巨型羽翼。
員工一臉做夢般的恍惚,在羽翼前單膝跪下,從工具箱裡拿出一係列儀式器具,在鋼架上迅速完成了儀式的準備。
他閉上眼睛,右手向著光之羽翼灑下一把金粉,低聲念誦道:
“……沐浴輝光之人,群星的引路人,純白爍光的導師,我請求您附身於封聖之容器,讓您的使徒重新回歸您的光芒之下!”
金粉飄落在羽翼上,無數光柱突然從羽毛之間爆發,萬千光芒綻放,金色羽翼在光芒中向下墜落。
舞台上,費雯麗正在放聲歌唱,忽然間背後掀起狂風,她的紅發頓時在風中飛揚。
綻放金色光芒的巨型羽翼從天而降,強烈的金光中,漸漸凸顯出一道由純粹
的光芒形成的女性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