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名字劃過他的腦海,牽起了一絲無法捕捉的隱痛,似乎有一道道視線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四周,投向視線中央的他,每一道都像是向他投來的審判長丨槍。
這場“家訪”以愉快的形式結束了。
向尼諾告辭後,盧卡和裡昂拎著打包好的奶酪離開了他的家。
一個完整的奶酪幾乎有車輪那麼大,大約有40公斤重,如果隻有盧卡,帶一小塊走就差不多了,好在這次有裡昂幫忙,維娜慷慨地讓她帶上了大半塊奶酪。
半塊奶酪把盧卡本就空間不富裕的書包塞得鼓鼓囊囊,不過對裡昂的身材來說,這個書包還是小了點,他隻能拎在手裡,沒辦法背到背上。
盧卡走在前麵,裡昂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段路,盧卡終於轉過身,仰頭看向他。
“你不打算問我為什麼要來尼諾家,他和家族又有什麼關係嗎?”她問。
裡昂收回思緒,低頭看了眼盧卡。
“不。”他淡淡地說,“我能想象得出你會說什麼,可能不是一樣的發展,但區彆不會很大。”
“……”盧卡吃癟地抿了抿唇。
“那你應該也能知道我現在的想法了?”她反問。
“是,我知道你的意思。”裡昂沒有否認,“一個黑手黨家族裡不會都是惡徒,可能會有很多普遍意義上的好人,你想讓我看到他們的存在。我不否認家族曾經是人們在曆史與文化的矛盾之間找到的平衡點,它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發展和延續,也不僅僅是因為它掌控著令人畏懼的權威和暴力。”
“但它最終會變成一種阻礙。”他說,“這不是由掌控它的人決定的,而是由它存在的形式決定的,最終所有身陷這片泥淖的人,都會隨著它,不受控製地傾向於毀滅。”
盧卡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一直比同齡人要早熟,裡昂的這段話裡也沒有什麼難懂的概念,所以她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她突然抬起頭,說:
“我們去個地方吧。”
一如既往,她沒有給裡昂拒絕的機會,於是裡昂也拎著奶酪,跟在她的身後。
他們穿過羅馬彎彎繞繞的小巷,沿著牆根爬上牆頭,踩著空調外機,來到屋頂上,跳過一個接一個淡紅色的屋頂。
終於,他們來到了一座能夠俯瞰羅馬城的樓房樓頂。
盧卡顯然來過這裡不止一次,一路上來,她甚至沒有遇到任何警報,就帶著裡昂爬到了這麼高的位置,讓裡昂不禁覺得,她甚至可能爬過一些古建築的屋頂。
“這裡。”盧卡跳上屋頂的圍欄,對他招了招手。
裡昂看過去,女孩站在圍欄上,向後小退了一步,似乎沒有站穩,忽然向後跌了下去。
裡昂瞳孔驟然縮小。
“!”
他似乎什麼都沒有想,身體已經自動大步奔上去,向著圍欄外伸出手,想要捕捉住盧卡的衣角。
“下來吧?”盧卡的聲音從下麵響起。
裡昂低下頭,圍欄下方是另一棟房子的屋頂,隻不過明顯要矮一截,但坐在屋頂上,正好可以背靠圍牆,盧卡就站在屋頂上,仰頭向他看過來。
……裡昂定定地看了她一秒,閉了閉眼睛。
無數情緒終於湧入腦海,遲來地填補了思維中的空白,衝刷著開始鈍痛的心臟,他垂著頭,站在圍欄邊,無法動彈。
圍欄下的屋頂忽然消失不見,變成了巨大的空洞,風呼嘯著從下方灌上來,他向下望去,像是在看混沌黑暗的深淵,又像是在看深不見底的井。
過了很久,盧卡才等到裡昂越過圍欄,從屋頂上跳下來。
她拍乾淨了靠著圍欄的屋頂,和裡昂一起坐下,望向夕陽下的羅馬。
落日在七丘的輪廓外緩緩融化,餘暉一層層向外蕩開,染紅了天邊的雲霞,暉光也越來越淡,漸漸與深藍色的晚空相融,再也分不出邊界。
盧卡注視著夕陽,沒有繼續剛才他們討論的話題說下去,而是問道:
“對了,‘惡龍’對你來說是個特殊的詞嗎?你當時的表現有點奇怪,尼諾肯定沒發現,但我注意到了。不過要是你不想和我說,不說也行。”
“不,沒有那麼隱私,”裡昂頓了頓,說,“有個同樣是這個外號的年輕人,我和他算是……”
他停了下來,有些難以決定用什麼詞。
“我……注視過他一段時間。”他說。
“然後?”盧卡。
“他死了。”裡昂說。
“是被殺死的嗎?”
“是。”
“你打算為他複仇嗎?”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隻是注視了他一段時間的話,為什麼你想要為他複仇?”
“……”裡昂沒有說話。
“馬緹奧也這麼說過,他說如果他的家人遭到彆人傷害,無論如何他都會複仇,”盧卡垂下眼睛,向後靠在圍欄上,“但我更希望他能夠好好活著,如果他重視他的家人,他應該在他活著的時候,儘全力去為他們做什麼。”
風微微吹動寬大的校服,盧卡望著遠處,輕輕地說:
“如果我知道我注定活不了很久,我會想要去愛他們。”
她忽然深深地歎了口氣,拍拍裡昂的肩膀:
“好了,我不會再試圖說服你了,所以你也不要想著讓我過上正常的生活——是的,我也聽懂你的意思了,但我想要像現在這樣做。”
“我沒有。”裡昂說。
這句辯解完全不有力,盧卡隻是敷衍地點點頭,一看就沒有放在心上。
深紅色的晚霞漸漸淡去,夜幕向著城市籠罩下來,兩個人很快從屋頂離開,準備帶著奶酪回公寓。
為了抄近路,盧卡帶著他走了小巷,街上的人聲隔著重重房屋飄過來,模糊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在小巷裡走了沒多久,裡昂忽然開口。
“你先回去吧。”
盧卡停下來,轉頭看向他。
“為什麼?”她問。
“這是我的建議,你先回去吧。”裡昂說。
盧卡審視了他幾秒,沒有追問下去,直接說:
“那我把奶酪留給你,你記得帶回去。”
她對著裡昂揮了揮手,轉身加快腳步,一路跑出了小巷。
裡昂拎著裝了槍和奶酪的書包,以原來的速度,繼續沿著小巷往前走。
“我也有個建議,希望你不要繼續逃跑了,否則我真的要向普佐局長申請全麵搜查了。說真的,我覺得幾天前我就該這麼做了,好在現在也不遲。”
月光灑在小巷的地麵上,一個黑發年輕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
威廉·瑞恩注視著眼前的男人,聲音和他舉著槍的手一樣平穩:
“你不應該用回我們都熟悉的那張臉嗎?”
月光下,對方抬起手,卸掉了臉上的偽裝,露出了一張和索爾·馬德蘭一模一樣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