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那一天,變化降臨在了他的世界裡。
鐵匠將白焰視為他們的守護神,他的父親當然不是什麼虔誠的信徒,如果他信奉的是其他神靈,他恐怕會因為連教堂都懶得去而被驅逐。但白日之火不需要神像,火爐裡永不熄滅的火焰就是祂的象征,信徒隻需要向火焰祈禱,就能夠表達對祂的敬意。
在小小的托裡亞心裡,那團爐中的火焰,就是他認知中世間萬物的中心。
祂既會帶給他恐懼和疼痛,也會在冬天溫暖他的身體,祂為他帶來食物,帶來天空中的火光,帶來通紅的鐵水和火星,他有限的生命和時間,全部圍繞著祂而展開,他的命運也必將與祂永遠相纏。
他躺在冰冷的櫃子上,裹著一層沒有厚度的被子,他的皮膚已經麻木,連那些傷疤都不再癢了,腳趾也凍得失去了知覺,隔壁是父親的鼾聲,不久前他喝得爛醉回來,甚至沒想起來打托裡亞,就栽在床上睡了。
壁爐裡隻剩下一點火星,那點火星映在托裡亞的眼眸裡。
他望著它出了神,和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帶著他所有的孤獨和渴望,向著那凡人不可直視的偉大神靈祈禱。
您在看著我嗎?
在無儘的混沌囈語中,他仿佛聽到了火焰在爐中升騰的轟鳴。
熔化的鐵水像是火流星一樣奔流,伴隨著金紅色的鐵水,無法理解的語言傳入了托裡亞的意識中,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感知到了那不可名狀的存在。
他的靈魂不受控製地下墜,他的心靈因為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而震顫,強烈的恐懼讓他渾身僵硬,哪怕他的意識告訴他,祂並沒有任何惡意,但隻是祂投下的視線,就足以撕裂他的靈魂。
時間似乎被拉長了,托裡亞不知道他掙紮了多久,當他回過神時,遠處,近處,到處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托裡亞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僵硬地抬起右手,想要擦去頭上的汗,忽然他的左手先一步動了起來,不受他的控製,放在他的額頭上。
“……是誰?”
他聽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聲音。
“你是……”那個聲音帶著驚訝。
隨後,他似乎很輕地、放鬆的、安心地吐了口氣。
“好吧,不要害怕。”他語氣堅定地說,“我一直在這裡,我們似乎都住在這具身體裡,隻是你不知道。不過現在你知道了,你不是一個人。”
托裡亞生命裡所有的謎終於有了答案,那些空白和黑洞沒有被怪物吞噬,而是屬於他身體中的另一個孩子,他從來不是一個人,這個世界濃縮成了一點,那裡站著的是他和他自己。
他們有著同一個名字,“索爾”,“托裡亞”則是更簡單的昵稱,他們也沒有想過要用另一個名字。
他們分享共同的白天和黑夜,共同的饑餓和痛苦,共同的恐懼和憤怒,共同的渴望和孤獨,卻從來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如果沒有這一夜發生的事,他們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托裡亞的心臟在胸膛裡砰砰亂跳,他找不到言語來描述這一刻,白光在眼前晃動,他的身體開始發熱,寒冷不知不覺被他忽略,似乎有一團火焰在他的身體裡燃燒,他渾身顫抖,眼睛酸澀得厲害,卻又想要翹起嘴角。
“好的。”他說。
“我叫你‘托裡亞’,怎麼樣?”
“嗯。我叫你‘索爾’,可以嗎?”
“當然。”
沒必要再想更多了。這也許就是神靈的恩賜,祂將他們生命中缺失的另一半從空白和黑洞中拉出,讓他們終於能夠牽住對方的手。
那隻左手再次抬了起來,這一次,他握住了他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