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 390 一次大火(2 / 2)

從創建密教開始 Ventisca 14460 字 10個月前

他開始撞門,一邊大聲問:

“爸爸,開門!為什麼把我鎖起來?”

雨聲中,門外傳來了父親的聲音,和童年時抽在他身上的一樣——平靜,不在乎,那麼的理所當然。

“閉嘴,在裡麵安靜點。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去乾什麼的,費耶特礦井?那些礦工是要罷工了吧?你是想去拉攏他們,我早就聽說了,你一直和那些不安分的混蛋混在一起……”

托裡亞聽到他扯開行李翻找,一邊咒罵一邊冷笑,罵那些工頭是怎麼傲慢又看不起人,認為他,一個老練的鐵匠,不配當他們的機器匠,現在他們受災了,想鬨事了,哈,他才不會幫那些懶鬼,他們給公司挖了幾代人的礦,吃住都靠著公司擁有的礦井,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他要讓那些家夥都進監獄,在監獄裡好好想想他們都失去了什麼……

托裡亞用力地撞門,反複求父親讓他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腦子亂糟糟的,像是打翻了一桶煤渣,泥濘的煤灰緩緩流動,淹沒了他,像墓土一樣將他埋葬,憤怒點燃了煤炭,讓他的身體開始燃燒。

這時候,他聽見了父親的笑聲,透著一股黏膩的得意洋洋。

“哈,老爺會很高興的!你這個小混蛋,總算有點用了……”

“砰!”

門終於被撞開了,托裡亞撲出去,油燈的光中,男人手裡拿著那封重要的信,托裡亞什麼都沒想,撲向他,想要從他手中搶走。

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他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忽然他的身體就飛了出去。

男人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連頭也沒有回,毫不在意地繼續翻起了行李。

托裡亞的頭撞上了桌角,他摔倒在地上,頭疼得像是被灼燒,越來越多的黑斑侵蝕了視野,讓他的意識漸漸陷入黑暗。

他看著模糊的影子從行李裡翻出了什麼,忽然發出驚喜的聲音:

“你還敢騙我說你沒有錢了?這不是還有嗎,還挺多……”

男人情緒亢奮起來,身體激動得顫抖,嘴裡罵人的話越來越難聽,咬牙切齒,飽含惡意,仿佛他辱罵的是他的仇人。

微弱的燈光裡,托裡亞看清了他拿著的東西。

那是杜洛母親還給他的五法郎。

他的意識終於斷開,帷幕落下,一切墜入黑暗。

男孩的頭垂了下去,血跡漸漸從他的腦袋下擴大,向著四周蔓延。

桌上油燈的燭光發瘋一樣跳動,窗外電閃雷鳴,男人的影子被燈光投影在牆上,扭曲成種種可怖不祥的形狀。

牆角靠著一支火鉗,影子落在地上。

血泊漸漸蔓延到了它的影子裡,昏暗的燈光下,它似乎泛著明亮的光澤。

一隻滴血的、孩子的手出現在黑暗中,緩緩握住了火鉗。

火焰從他的身體裡湧了出來,血沿著他的皮膚流動,漸漸變成了金紅色的火焰,摔落在地上,迅速將周圍的一切點燃。

血泊的倒影裡,男人依舊在翻行李,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後,一道身影握著火鉗,慢慢站了起來。

“啪!”

一道閃電劈落,刺目的白光在黑夜中炸開,雷鳴聲壓過了所有聲響。

幾近沉寂的一瞬間,忽然,熊熊火焰猛地爆發,火光衝向天空,房子被吞沒,化作一片燃燒的火海。

暴雨傾盆而下,這場大火始終沒有熄滅。

兩天後,蘇珊木然地走出家門,忽然踩到了什麼,她低頭看去,是一個被從門縫裡塞進來的紙包。

她打開紙包,些許灰燼從紙包裡飄了出來,她疑惑地撣去手指上的灰燼,看到紙包裡麵包著五法郎硬幣。

……

托裡亞感覺周圍在搖晃。

他以為自己在水波中蕩漾,但他又覺得這水波過於顛簸了些,接著他聽到了“軲轆軲轆”的聲音,像是礦井機器的輪子在轉動,以及一兩聲“啪啪”的響聲,響亮而清脆。

一陣艱難的掙紮後,托裡亞終於慢慢睜開了眼。

光線落進他的眼睛,周遭景物逐漸清晰,他的呼吸忽然微微滯住,雙眼不由自主地睜大。

映入眼簾的景象出乎了他的想象。

他在一輛裝著蔬菜的馬車上。茄子和卷心菜之間騰出了一小塊位置,他就坐在這裡,右手手肘抵著南瓜,以手支額,似乎在閉目小憩,微風吹過他的頭發,在皮膚上留下癢癢的印記。

托裡亞忍不住轉頭四顧,想搞清楚自己在哪裡。他記憶裡的最後一幕還是父親的背影,現在他卻在一條鄉野間的路上,空氣中泛著絲絲寒意,車輪粼粼滾動,遠處的天空籠罩著一片黑色的煙霧,煙霧中似乎有建築物的影子。

這時,他的手指動了動。

緊接著,托裡亞聽見索爾仿佛從夢中驚醒、帶著點空茫的聲音:

“……是你嗎?”

托裡亞被絲線提在半空中的心忽然就落了回去。

“是我。”他輕聲說。

索爾沒了聲音。

他似乎迅速地清醒了,短短幾秒,他的語氣已經恢複了正常:

“我還以為……沒什麼。”

他低低地罵了一句,接著說:

“你睡了很久。”

“抱歉,應該是因為撞到了頭。”托裡亞下意識牽了牽嘴角,一邊觀察四周,一邊問,“我睡了多久?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麼?你把信送到了嗎?”

“個月。”索爾簡短地說,“我搶了信逃走了。那天雨很大,我的腳印都被衝沒了,沒人追上來。信送到了。”

他的語氣裡沒有多餘的情緒,好像那晚發生的事不算什麼。

個月。

托裡亞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麵對,他的臉現在大概是空白的。

過了一會,他終於動了動嘴唇,輕輕地、深深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一點也不意外事情會這樣發展,就算他不在場,索爾也能夠完成剩下的事,他知道索爾能夠辦到。隻要他們擁有彼此,沒有什麼是他們無法做到的。

托裡亞放鬆地靠在南瓜上,遲滯的思緒重新運轉起來,有了思考其他的餘暇:

“這樣的話,罷工應該早就開始了吧?結果怎麼樣?”

安靜的風聲中,他聽到索爾仿佛從遠方飄來的聲音:

“罷工失敗了。”

這個回答讓托裡亞愣住了。

在他怔愣的時間裡,索爾耐心地給他講述了這個月發生的事。

這個月裡發生了很多事,罷工的確按照計劃中那樣順利開始了,起初,工人們這邊勢頭正好,貝塞吉以及附近的幾十座礦井的工人都響應了罷工,一開始是礦工,後來他們還試圖將其他工人也拉入他們的陣營,一部分礦井成功了,這讓這場罷工的聲勢變得更大。

雖然報紙將他們的罷工稱為“暴丨亂”,但不能否認,它就像一桶炸藥,引爆了巴黎的新聞界,大大小小的報刊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筆戰,讓更多人知道了發生在煤城的事,也讓他們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危機,以及這一局麵是如何亟待改變。

很長一段時間裡,董事們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看起來礦工們最終會取得勝利。

但勝利沒有到來。董事們堅持了更久,軍隊來到了礦井,礦工們在一天天的饑餓中逐漸萌生了抱怨……索爾從他的視角講述了他看到的事,還有更多的事他沒有看到,然而這已經足夠讓他在一切結束前便預見了結局:罷工失敗了。

他停下來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托裡亞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冬天就快要到了,寒風從縫隙鑽進了他的衣服,他的身體沒有感覺冷,但他下意識地環抱住了自己,仿佛感到了不存在的寒意。

“我把杜洛還我們的五法郎交給他的妹妹了。”索爾說。

“嗯。”

“有件事你應該知道。你昏過去那天,我身上發生了一些改變。我們擁有了某些凡人沒有的力量。”

“嗯。”

“庫蒂爾說如果有更好的路,我們應該離開礦井,我答應了。”

托裡亞的意識終於沒那麼遲鈍了,他打起精神,抬頭望向四周,問:

“我們要去哪裡?”

周圍的馬車不知何時多了起來,車水馬龍,行人接踵摩肩,他的耳中充斥著熱鬨的喧囂。

“巴黎。”索爾說,“我們已經到了。”

聽到這個名字,托裡亞怔了怔,隨即身體自動跳了起來。

他急切地把頭探出馬車,向前方望去。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所有人的口中,那像是有著夢幻般色彩的宮殿,純白的台階旁豎立著成排的黃金雕像,到處是優美的藝術品和奇珍異寶。

他們的首都,紙醉金迷的黃金城市,充滿歡樂和歌聲的盛大舞台,所有鄉巴佬帶著渴望談起的理想國度——

一條肮臟而又破舊的街道映入托裡亞眼中。街道兩側散落著垃圾和菜葉,臭蟲在菜葉之間鑽來鑽去,黑乎乎的老鼠從下水道裡探出頭,大大咧咧地窺伺著行人,濃鬱的腐爛氣味混合著汗味、排泄物氣味,形成了刺鼻的臭氣,飄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慷慨而無私地澤被著所有來到這座城市的外鄉人。

這就是巴黎?這就是巴黎!

“它和你想象得一樣嗎?”索爾問。

托裡亞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的城市,雙手慢慢握緊,過了很久,他勾起了嘴角,嗓音裡飽含著複雜又深邃的感情:

“巴黎……真是比我想象得要難看啊!”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