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蔭號空艇越過七城聯盟的北山航線,從星球的陰影中飛出,駛向迎麵而來的晨曦。
通體晶藍,宛如一顆璀璨寶石,沐蔭號是泰拉中少部分可以平穩升空至外太空軌道的高速空艇,它的原型來自於前紀元文明的反重力宇航飛船,最初是作為空天航母打造,但因為護盾規模小,無法擋住第四能級升華者的進攻,故而改為帝國官方的外交空艇。
依森嘉德站立在這艘帝國寶石的甲板上,他感受著半空中稀薄的空氣,俯瞰著空艇之下那如同斑點一般的山脈與城市,心中的思緒有些複雜。
他知道自己朋友尹恩的夢想,也知道他想要前往高天之上……他發展領地,建造工業,製造全套的煉金園區,就是為了製造一艘這樣的空艇……可能是更強的空艇。
但終究都是一樣的,這種技術,這種思路,早就存在於這片大地之上,隻是因為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不會被人重視。
歸根結底,群星之中,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人去付出一切探索?
當人們還忙著在大地上互相廝殺,互相仇視,互相鄙夷的時候,前往高天又能證明什麼?
假如僅僅是想要卓顯自己的強大,成為第五能級強者不就好了嗎?
其實他懂的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尹恩曾經與他說過,如果沒有囚星天獄的天,漆黑的天空之上全都是閃耀的星辰,而那些閃耀的星辰每一個其實都是與他們的太陽那樣龐大而灼熱的存在,而每一顆星辰都有著自己的星域星係,在那裡有著數之不儘的行星,行星上很可能有著數之不儘的其他生命。
尹恩曾經和他說過,在遼闊無垠的宇宙深處,有著人類難以見到的景色:巨大的赤紅色星辰緩緩膨脹,吞沒它的所有孩子;耀眼的烈焰從一顆衰微的星辰核心爆發,擴散至數十光年外仍然灼目無比;從遠方看上去極其宏大絢麗的星雲內部很可能有幾顆閃爍無窮脈衝的可怖之星,會扭曲所有靠近周邊的訊號……
尹恩和他闡述過這些東西。充滿渴望,充滿熱情。
作為尹恩的朋友,依森嘉德很想要理解對方,很想要被對方的夢想感動……但他在沉默之後,還是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看法。
「可是,尹恩按照你的說法。」
那時的依森嘉德道:「宇宙不就和地獄一樣嗎?冰冷,靜謐,危險,需要最堅固的船與最強大的力量才能遠渡去彼方——而那彼方卻是完全的未知,不一定會有收獲,不一定會有驚喜,很有可能會有危險,需要一直等待,絕大部分時間都很無趣。」
「現在的人們就連吃飽飯都需要辛勤勞作,甚至明天能不能活著都要打個問號……這真的是很值得期待的事情嗎?」
「當然不值得期待。所以我才憤怒。」
所以尹恩用一種他難以理解的邏輯回答道:「所以我才要來解決這個問題。無論是天上的還是地上的,人心之外的還是人心之內的,我全部都會解決。」
「然後,我們就會前往遠方。」
「……這有意義嗎?」
依森嘉德始終無法理解這點,正因為他是尹恩真正的朋友,所以他才會問出這句話:「和你所說的那些宏大的一切相比,我所經曆過的一切都變得渺小而虛無起來。可這些渺小和虛無的一切才是絕大部分人經曆的生活……」
他那時與尹恩一同仰視沒有幾顆星辰的天空,輕聲喃喃:「宇宙的浩瀚和我眼前的渺小,尹恩,我感到了空洞和虛無。
「好似我現在就在這裡死掉,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整個泰拉毀滅,相對於你口中的浩瀚宇宙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的確沒什麼意義,相較於宇宙,人類和文明本來就是垃圾
一樣的東西,隻是因為偶然而存在,因為運氣好所以存續。」
而尹恩平靜地說道:「但就連蚊子和蟑螂這種東西都要時不時出來惡心人一下呢,我們就是垃圾和偶然又怎麼了,渺小的東西因為偶然存在的久了,就是所謂的奇跡。」
「終有一日,宇宙也要為這樣的奇跡而震驚。」
「依森……記住。我們不是為了一個結果而去行動。」
「我們隻是朝著我們心中認為「正確」的方向前行。」
正確的方向。
依森嘉德現在就在思考這五個字。
他心中的正確是什麼?
他是貴族之子,他是皇室血裔,依森嘉德是尹奈迦二世時代就有的機密實驗流傳至今的實驗體,他的體內有著黑太陽的力量,有著千星之獸與太陽神鳥的血脈。
他的存在本身,就比許多人要更加有意義。
隻是這個意義,正如尹恩所說的那樣,相較於整個宇宙,整個泰拉來說,也不過就是其他強者沒有太過在意,所以才能勉強存在的幸運。
——怎樣的世界,才能被稱之為正確?
思考著這個問題,依森嘉德忽然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太陽神鳥印記開始閃耀,它開始發光,變熱,勃發著更加強大的力量——它因為一個巨大的欲望,巨大的夢想和渴望而蘇醒。
故而讓年輕的貴族明悟。
「原來如此……」
依森嘉德抬起頭,他站立在數萬米高空中,俯瞰著泰拉大陸靜謐海的海岸線,喃喃自語道:「原來所有第五能級強者,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們都在思考,都在尋覓……都在建設一個自己心中的。」
「正確的世界。」
所以,戰爭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
「尹奈迦二世……」
摸著自己的額頭,那裡太陽神鳥的U形印記雖然已經暗澹了些許,依森嘉德歎息道:「你又是為什麼,想要前往高天之上?」
自然沒有回答。假如真的有回答,那該被嚇到的就是依森嘉德了。
空艇逐漸駛入學識之都掌握的靜謐海海域,學識之都的空天鎧裝已經前來迎接。
流暢飛行的鋼鐵隊列遠遠地護衛著空艇,而這艘空艇上的其他乘客也都走出艙門,來到甲板上,準備欣賞學識之都的美景。
自然。學識之都召開了「泰拉靈能研討大會」以及「惡魔技術管控協商會議」這兩場大陸級的會議,帝國派出的使者不可能隻有依森嘉德一人。倒不如說,作為特邀嘉賓,依森嘉德才是比較特殊的那個。
他也正是因為無法適應那群帝國貴族的氛圍,所以才一個人呆在甲板上。
可惜,清靜又沒了。
依森嘉德整理了一下衣領,準備回艙室,迎接接下來的登陸……卻隱約聽見了艙室那邊傳來有關於他的談話聲。
「說起來,埃倫家族的那個家夥,又不是靈能者,也不是什麼大人物,為什麼會被邀請來學識之都?」
那是一位年輕帝國貴族的聲音,應該是安洛特家族的那位子爵。
他是一位靈能者,靈能是可以憑借火焰構成分身,並且讓自己在分身之間跳躍,無論是戰鬥還是日常都很方便的能力,尤其是安洛特子爵年紀輕輕,如今又是世界大戰,很可能憑借戰場的功勳得到晉升。
依森嘉德並不認得對方,但顯然,互不相識並不能阻擋其他人的惡意。
「是啊。」也有其他聲音道:「整個帝國的受邀名額也就這麼幾個,他就占了一個……而且我記得埃倫家族這一代的繼承者不是他,這家夥是怎麼混進來的?」
「估計是阿芙麗娜夫人那
邊的渠道吧。但要我說,讓不夠資格的人參與大事件,並不能混到什麼資曆,反而會成為恥辱。」
這是靈能者對非靈能者的傲慢。
依森嘉德隱約有些明白這群人對自己莫名的敵意源自於何處——自己實力不強,隻有第二能級,埃倫家族雖然有實力,但他又不是這一代家主繼承人,在同樣有實力的貴族麵前本來就不會有多少威懾力。
即便母親是皇女,也不妨礙他們心中對自己這個「走後門來的」的人頗為不屑。
正常。依森嘉德想到。這群人的敵意其實還挺可愛的,相較於真正發生在他身上的謀算,這種單純的惡意真的已經足夠清新,就像是酸酸的檸檬汁一樣,無害而提神。
當然,還有另一種敵意。
「諸位,還是年輕了。」
一個頗為洪亮的聲音響起,讓所有人都不禁側過頭看向那個方向,依森嘉德也轉過頭,發現對方是西境大貴族,第四能級的科瑪伯爵。
科瑪伯爵並非是靈能者,但作為率領領地在惡魔軍團侵襲下守住自己領地的大貴族,他有幸作為帝國代表,參與學識之都的惡魔技術會議。
他的血脈真形是「無寐巨象」,一種罕見的巨型魔獸血脈,而在血脈真形的影響下,他身高超過三米,看上去有些肥胖,但實際上卻都是堅固的肌肉。
此刻,這位有著灰色短發和褐紅色眸子的伯爵看向依森嘉德,用聽上去和善,但卻極其針對的語氣道:「你們可千萬不要小看我們埃倫家族的小少爺……他可是那位第二代不動堅城,馬赫迪·幽穀的朋友。」
「那位戰勝了皇長孫和其他諸國年輕一代強者,如今聲名正盛的年輕強者。」
「雖然帝國驅逐了幽穀騎士,但誰知道私下是不是有什麼聯係?現在這個時代通訊這麼發達,指不定他剛才在甲板上,就是在和自己的朋友交流呢?」
「他能得到邀請,正是因為這點……不然的話,以帝國的意向,怎會派他前往學識之都?」
雖然沒有說什麼話,但話裡話外都在暗示依森嘉德與帝國流放者暗通款曲。
假如依森嘉德沒有還好,可他真的暗通款曲,這就有些不妙了。
而更不妙的是,他其實並沒有非常堅定地確定好自己的標簽。
假如說,他百分之百就鐵站馬赫迪這一邊了,帝國反而不會把他怎麼樣……多少也得留個帝國一邊,而不是尹恩那種師兄弟的交流渠道嘛。
但他表麵上看上去僅僅是因為和尹恩有關係,所以附帶著和馬赫迪有些關係,並沒有好到那一步。
這就會讓人有些彆樣心思,甚至覺得他隻是個投機者,頗為看不起。
——當其他人說你和帝國皇帝欽定的流放者有關係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有關係.jpg
這其實也是依森嘉德最近這段時間遭遇的尷尬之一。
異種研究院之行,依森嘉德,尹恩與安法都與「馬赫迪·幽穀」有過交流,而且顯然是同一小隊的成員。
尹恩那是先知,他彆說是和帝國流放者暗通款曲了,他就算是真的在自己領地每天給自己師兄打電話,那也沒幾個人敢去監聽——人家還是南嶺大捷的領導者,但凡是還想要未來去南方的,就最好假裝看不見。
安法那是迦南摩爾十王血的公主,還是勝利者一方的公主,未來有可能是第五能級的繼承者……這種身份,帝國人用什麼指責?指責外國人與他們流放的幽穀騎士接觸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要知道,國域部那位棄暗投明,接受了國域老祖頂座之血的黑公主戈藍,就曾經直接以自己為籌碼邀請幽穀騎士加入呢。
唯獨依森嘉德,又是帝國人,
帝國貴族,實力不強,還不是地方領主……他與馬赫迪關係交好,自然會導致他在帝都的關係圈收縮。
沒有人想要因此被皇帝陛下關注。
雖然在學術圈並沒有什麼影響,但在貴族圈,他的確比較難做人了。
這也是為什麼尹恩和依森嘉德都考慮過讓他去南嶺的原因,現在這情況,銀峰領愈發做大,本來就需要其他領頭的管理人員,而依森嘉德也得降低點存在感。
至於這位科瑪伯爵,為什麼會對依森嘉德和馬赫迪有如此大的不滿……
很簡單。他就是典型的被銀峰領搶了不少戰後重建訂單,看尹恩和馬赫迪都不爽的大貴族。
「科瑪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