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九時。
繁星點點,秋風蕭瑟。
修車廠天台的圍欄上掛滿彩色的LED燈串,對麵五層建築被改造成了棋牌室,外牆固置麻將牌形狀的廣告箱,中間的繁體“發”字不僅大,還很綠。
胡亮、老楊、希希、丁建國、孫彤五個人坐在小馬紮上,圍在圓桌左右,聽手機揚聲器裡傳出的歌聲。
圓桌上有一個長方形鐵盒,裡麵是紅彤彤的炭火,熱力炙烤著架子上的肉串,不時發出吱吱的響聲。
“胡亮,我覺得這首歌應該給林躍來唱,高潮部分你有點後繼乏力的意思。”楊雙樹很認真地在討論剛才練習時出現的問題。
希希小美女一手拿著烤火腿腸,一手拿著烤馬步魚,用力地點了點頭,因為動作猛了一點,沾在嘴角的孜然粉掉了一些下去。
“剛才一起上廁所的時候,我跟他說了啊,他不同意,非讓我唱,那我能有什麼辦法。”胡亮為自己叫屈,從傍晚練到夜幕降臨,他都沒有進入狀態,用林經紀的話講,少了一股子文藝青年的迷茫勁兒。
說起林躍,丁建國忽然發現身後馬紮上隻剩下獨眼黑貓,那個憑一己之力把破碎的縫紉機樂隊複活的人沒了。
她默默起身,拿著一瓶哈爾濱啤酒繞過搭在晾衣架上的床單和被罩,走到天台邊緣,斜倚著圍欄說道:“前些日子是我不好,錯怪你了,我為那時候說的話道歉。還有,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林躍看著延伸到江口的燈火通明:“沒關係,我隻是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你認為對的事情就是可以為了一次演出丟掉上百萬的傭金啊?”
“我認為夢想是無價的,你說呢?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總要有幾個為了夢想不顧一切的瞬間吧?我隻是不想永遠地做一個懦夫。”
“孤獨的人不傷心……怪不得你能寫出這首歌。”
“如果你有試過漂在一個沒有親情和溫情的城市,或許也能寫出這樣的歌。”林躍握著啤酒瓶跟她輕輕碰了一下,仰頭喝下一大口:“今年年初帶一支樂隊的時候,那時候研究HIPHOP,喜歡上了一首歌。”
“什麼歌?”
林躍又喝了一口酒,看著樓下烤串車升騰的煙氣,輕聲哼起調子。
幾個呼吸後,丁建國合著節拍唱了兩句。
“我飄向北方,家人是否無恙,肩上沉重的行囊,盛滿了惆悵……空氣太臟太渾濁,他說不喜歡,車太混亂,太匆忙,他還不習慣,人行道一雙又一雙,斜視冷漠的眼光,他經常將自己灌醉,強迫自己融入這大染缸……”
林躍轉過身:“你知道這首歌?”
丁建國輕輕點頭:“那你為什麼要從BJ來到這裡?就是作為一個音樂經紀人,對縫紉機樂隊解散的事感到難過和不值?”
林躍放下酒瓶,點了支煙含在嘴裡,眯眼看著南方說道:“一座人口隻有20萬的小城,都能出一支為了守護夢想而努力的樂隊,可是南邊那座住著千萬人的大都會呢?我們願意守護的好像隻剩下錢了。我是一名音樂經紀人,接觸過很多做音樂的,酒吧駐場樂隊、街頭歌手、音樂藝人……他們努力的目的要麼是為了名利,要麼是為了彆人的欣賞,要麼是為了興趣,但是沒有一個人是為了守護而歌唱。我真誠地希望世界上能多幾個像胡亮這樣的人,沒錢沒權沒名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為大家傳遞一份正確的人生觀。”
“所以,我們守護大吉他,你守護縫紉機?”
丁建國咕嘟咕嘟往嘴裡灌了幾大口啤酒:“我想起一個人。”
“誰?程宮嗎?”
她沉默了好一陣才說道:“一開始我很難過,不過後來想通了。大吉他總是要拆的,就算今年不拆,明年也會拆,我爸的公司不拆,也會有其他公司來拆。時至今日,很多人已經忘記大吉他對集安的意義,是胡亮和縫紉機樂隊的出現,讓一些人意識到搖滾曾是這座邊陲小城的血液,而現在這片土地上流淌的,是金錢。不過還好,走了一個人,又來了一個人,我們樂隊也是聚了散,散了又聚。”
林躍說道:“這就叫好事多磨吧。”
丁建國舉起酒瓶:“那就敬好事多磨。”
林躍跟她碰了一下:“敬好事多磨。”
說完猛一仰頭,把瓶子裡的啤酒咕嘟咕嘟喝個乾淨。
“躍哥,躍哥……”這時後麵傳來胡亮的喊聲。
“怎麼了?”林躍放下酒瓶,朝前走了幾步,掀開被罩往對麵看去。
胡亮晃了晃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有你的電話。”
林躍快步走過去,打量一眼屏幕,見是個陌生號碼,稍作猶豫按下接聽鍵。
“喂,你好,請問找誰。”
“……”
“對,我是。”
“……”
“有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