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蘇明玉沒有忘記給蘇大強打電話,問有沒有好好吃飯,電話裡的老頭子挺開心的,她也就放心了,下班後先是跟蒙誌遠聊了一會兒最近公司裡關於鎏金想挖她,柳青要做女婿入贅競爭對手的公司的傳聞,完事又去食葷者吃了個飯,因為家裡有個不省心的老頭子,她也沒能跟石老板完成昨晚沒做完的事,結賬後便開車回家了。
然而當她打開房門,走進客廳,頓時被前方一幕驚呆了。
餐桌周圍散落著瓜子皮、花生殼、糖紙這類果皮紙屑,桌子上則是雞骨頭、魚骨頭、飯渣和油漬。一個不知道裝什麼菜的飯盒歪放著,菜汁淌得到處都是,拉成長長一串,由桌角跌落,在地麵散成一圈汙水,桌上桌下還有幾個空酒瓶,有的倒放著,還在左右滾動。
空氣中飄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惡臭。
客廳裡坐著七八個人,有的穿著襪子盤腿坐在沙發上,有的翹著二郎腿一手夾煙大談特談,任由煙灰跌落在地板上,還有人拿著她的專用杯喝茶水,而蘇大強正背對她站著,跟他的那些老哥們兒顯擺自己閨女多有錢,這裡的裝修多上檔次,設施多麼先進。
“看到咱們剛才吃飯的餐桌沒有,大理石的,還有那些櫥櫃,就棕色的那個,烤箱、冰櫃和洗碗機都在裡麵,洗碗機你們知道嗎?咱們蘇州冬天沒暖氣,大夥兒冬天都洗過碗吧,那家夥簡直就是掏冰窟窿,這個多好,用過的碗碟往裡麵一放,洗碗、烘乾、消毒,一切就不用管了。對了,還有這電視……電視……”
蘇大強正說到興頭上,猛聽門口傳來一聲大吼:“爸……”
眾人聞言轉過頭去,蘇大強以前工作過的圖書館的館長老賀噴著濃鬱的酒氣說道:“老蘇,這就是你的女兒明玉吧,真好,長的漂亮,還有能耐,我那個女兒就知道回家吃我們的喝我們,還說什麼我們兩個退休金萬數來塊,攢著也是攢著,早晚也得留給她,還不如現在全家人一起開開心心花光呢,你看就這想法……啃老還啃出理來了,她但凡有你們家明玉一半聰明,我現在死了也值了。”
蘇明玉是被誇獎的那一個,可是現在的她不僅不高興,不得意,心裡反而蕩漾著一萬匹草泥馬,不僅僅因為老賀說的話讓她想起了蘇明成,還因為上班已經夠累了,尋思回家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睡覺,明天還得處理洪氏集團的事,結果一進門發現家裡成了豬窩,那心情能好受?
人就是這樣,窮的時候住在垃圾堆裡都能呼呼大睡,可是一旦有了錢,生活質量和追求也就上去了,雖然平時也吃飯喝酒,但是帶星的酒店和餐廳服務多好,客人素質多高,哪像他們……
“明玉啊,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以前的老領導、老同事們,這不,聽說你媽走了,怕我一個人孤單寂寞,來這裡看看我。”蘇大強擺出一家之長的姿態得意洋洋地給他們做介紹。
蘇明玉強忍著惡心走過去,拚了命才擠出一絲笑容。
這時斜對麵的老宋說道:“要麼說老蘇命好呢,看人家三個子女,大兒子斯坦福博士,在美國安家,小女兒大公司領導,住彆墅開豪車,二兒子雖然差點,可是孝順細心,對老人好,就說這次,如果不是他告訴我們你不喜歡孤獨,還提前點了你愛吃的菜和酒,讓我們帶過來陪陪你,大家也不能聊得這麼開心。”
“哈哈哈,那是,我這幾個子女啊,那在同德裡……都是公認的優秀。”蘇大強覺得倍兒有麵,小女兒給他長臉,二兒子幫他製造裝x的機會,這種感覺太爽了。
他這兒爽了,後麵蘇明玉心頭怒火遏製不住了,噌噌地往上拱。
“你說什麼?是蘇明成讓你們來的?”
“啊。”老宋沒有察覺蘇明玉態度有變,還很欣慰地道:“你說這孩子心細到什麼程度,不說酒菜,連煙和瓜果什麼的都給備好了,又把這裡的地址發到我微信上,告訴我隻要給司機一看就知道在哪兒,我那兒子要是有他七分體貼……”
或許是酒後情真,說到這裡眼圈兒都紅了。
“老宋,老宋,你看你,怎麼還難過上了呢。”蘇大強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在家裡被趙美蘭壓迫了半輩子,在學校窩窩囊囊工作了半輩子,老了老了,沾了兒女的光,在這些曾經瞧不起他的人麵前硬氣了一回。
那邊蘇明玉已經遊離在暴走邊緣,大嘴輕輕抽動,眉頭越蹙越緊,臉上的笑容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是陰沉乖戾。
老賀作為圖書館館長,一向最懂察言觀色,注意到蘇明玉態度有變,雖然葬禮上發生的事還未傳到蘇大強工作過的學校的教職工圈,不知道蘇家的情況是怎麼了,但是這不妨礙他做出正確的判斷。
“哎呀,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老伴兒又得衝我發火了。”他一麵說一麵使眼色。
幾位同事心領神會,紛紛找借口告辭。
蘇大強還樂嗬嗬地道:“過幾天咱們再聚啊。”
“一定一定。”
幾個人說著場麵話,帶著滿身酒氣和煙味走了。
也不知道誰的腳沾上了菜汁,腳印從客廳直通前門。
“哎呀,你說我這些老哥們兒,還挺重情義的,知道你媽死了,擔心我受刺激,想著過來陪我說說話……”
“蘇大強,我告訴你,以後彆再把這些人往我家裡領!”
蘇明玉話說得很重,她不是蘇明成,會委婉地勸說,用柔和的方式解決父母和子女在生活習慣上的衝突。
是,彆墅有保潔服務,但是以她的生活習慣,阿姨每周過來收拾一次就夠了,想著蘇大強過幾天就去美國了,她也沒有請保姆,第一天搞砸了她跟石天冬激情四射的好事,第二天又把家裡弄得一片狼藉,她已經是忍無可忍。
放在以前,蘇大強是有點怕蘇明玉的,但是今天喝了酒嘛,酒壯慫人膽。
“明玉,你可是答應過明哲要照顧好我的,老賀他們這麼做不應該嗎?”
“蘇明成!”
蘇明玉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對於家裡的情況越看越生氣,最終氣得拿起電話撥通了仇人的號碼。
“蘇明成,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裝什麼裝?你把老賀那群人弄過來安的什麼心?”
“蘇明玉,你他媽有病吧,你一天到晚忙工作,住的地方又偏,我讓蘇大強的幾個老哥們兒過去陪他說說話,解解悶不對嗎?你莫不是認為照顧老人就是給口吃的餓不死就完了?”
“……”
蘇明玉給這一句話頂了回來,不知道該怎麼反擊,可以肯定的是,蘇明成是在故意惡心她,然而這件事讓誰來評理都不能說他有錯,還得豎起大拇指誇一句好兒子,孝順。
這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憋屈感,這種陰損手段,她比誰都更有心得體會,因為以往都是她用在彆人身上,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會品嘗同樣的苦果。
“行,蘇明成,我記住了,咱們走著瞧。”
嘟嘟嘟嘟~
她這話音剛落,那邊就把電話掛了。
連做兩個深呼吸,她強壓心頭仇恨,正準備去浴室洗澡睡覺,往前走了沒兩步,模糊聽到蘇大強的聲音,似乎在給什麼人打電話,側耳傾聽一陣,明白了。
老頭子在跟蘇明哲訴苦呢,要他儘快把自己接走,說怕她,說她不讓他和好朋友相聚,這座大彆墅就跟大監獄似得,還說她發脾氣的樣子很像趙美蘭。
蘇明玉那個氣啊,明明是老家夥的錯,把她家搞成了豬圈,竟然惡人先告狀。
便在這時,廁所的對話停了,沒過多久,她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有電話接入,聯係人不是彆人,正是蘇明哲。
她猶豫一下,還是選擇接電話。
“喂,大哥。”
“我說明玉,你怎麼回事?我走的時候說了,要你這幾天好好照顧爸,你也答應了,結果呢,又是讓爸餓肚子,又是給他甩臉色,你說你是怎麼做女兒的?”
“大哥,你不了解情況,能彆一上來就指責我嗎?”
“那照你這麼說,是爸冤枉你了?”
“大哥,你是沒在現場,你要是在的話,就會明白今天的事是蘇明成在報複我。”
“明成報複你?你工作忙,他也要上班,我現在國外,大家都顧不上爸,可是媽剛死,老人覺得孤單很正常,叫幾個老同事過去陪陪他怎麼了,明成甚至幫忙買好了酒菜瓜果,他做的還不夠好嗎?一片好心,到你嘴裡反而成了報複你,明玉,不是大哥說你,你看看你這幾年變成什麼樣了。”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