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朦朧中醒過來,起床拉開窗簾,璀璨的金光一下子落滿了房間,徐燈下意識眯起眼睛,等適應了這陽光之後,才意識到今天似乎起晚了?
是早上鬨鐘沒有響,還是響過被自己關掉了?
徐燈頓了頓。
不重要。
他望著窗外的方向,平時總是天不亮就起床,從未像這樣睡到自然醒,尤其還是在……上學的時候。
真是一種少見又新奇的體驗。
若是在兩天前,他現在肯定已經焦急不已,會為老師的責罰擔憂忐忑,可現在內心竟然波瀾不驚。
畢竟一個快要死的人,真的很難對這些日常瑣事再在意起來。
自從知道了自己是一個書中的角色,再到經曆的這些事情,徐燈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獲,就是凡事都看得開了。
這種感覺很好。
於是他慢悠悠的洗漱後,才拎著書包下樓,但剛走兩步微微一怔。
徐燈站在樓梯上,和客廳中的父親四目相對。
但既無緊張也無期待。
他此刻心中冒出的念頭竟然是:我平時總遇不到父親難道是因為出門太早了嗎?
徐文柏也站在那裡,看著樓梯上的少年,有些許怔愣。
他好像,許久沒有看到這個小兒子了。
平時總是忙於工作,有時候忙起來便不會回家,而即便回家了,兩人也似乎少有交集,更說不上幾句話。以至於,徐文柏都快忘了家裡有這麼個人……
不過,今天應該是星期二吧?
徐文柏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頓時皺眉露出不悅之色,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小兒子今年正好在讀高三,身為一個高三生,上午10點還在家裡?
這像話嗎?
徐文柏沉聲道:“你怎麼還在家?”
徐文柏身為一個大公司的老板,平時早已習慣了發號施令,且他容貌威嚴氣度不凡,尤其是不悅皺眉的時候,更是自有一種迫力迎麵而來。
若是往常的徐燈,麵對徐文柏的這般質問,早就緊張的不行了。
他一直認真努力做個好學生,唯恐犯一點錯,就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肯定……
可現在徐燈卻麵無表情。
因為他看著父親腦中浮現的卻都是書中劇情:他會在頭七回魂的時候,將他的父親殺死在靈堂上,隻因父親沒有為他哭泣。
徐文柏死的很慘,鮮血染紅了靈堂。
人們四散奔逃,惡鬼狂笑肆虐。
如果說自己活不過三個月,那徐文柏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他活不過三個月零七天。
自己如果還算是個重要的反派,那徐文柏充其量就是一個炮灰,他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昭示惡鬼的無情。
證明他是個連至親都不放過的殘忍惡魔。
讓所有人都對自己更憎惡恐懼一點。
但這,其實也是徐燈不理解的一點,正如他不理解,自己為何要殺死季子陽。
徐燈回想自己這一生,確實,他在家裡不受關注,父親對他冷淡漠視,哥哥不願同他親近,有時夜深人靜,也會思考為何會是這樣,為何不能擁有更在乎他的親人……
但現在想來,未嘗也不是一種貪心不足。
他生在徐家,衣食無憂。父親雖然對他漠視,卻從未苛待過他,他有吃有穿有學上,過著優渥的生活,對他而言,徐家已經儘到了撫養的義務,這一點上從未虧欠過他。
對了,他還有一張卡,父親的助理每個月會往裡麵打生活費,比發工資還準時,數額不菲,隻是徐燈平時用不上。
父親除了不愛他這一點外,什麼都給了他。
所以,自己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的父母,甚至不如徐文柏。
明明已經有了物質上的富足,卻還想要一個更愛他的父親,一個會陪伴他肯定他的父親,他想要很多很多……
可現在徐燈不需要了。
他不再渴望改變,更不需要彆人的肯定,在意。
他也不會變成書中的那個惡鬼,去殺死所有不曾滿足他的人。
徐文柏也許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他罪不至死,不必落得一個那樣的結局……
徐燈再看向徐文柏,心平氣和,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放心,我想通了,這次不殺你。
徐文柏嗬斥完後看著徐燈。
少年在他印象中,向來是個沉默又膽小的孩子,最為害怕自己,稍微嗬斥就會低頭不語,他以為少年會和以前一樣,低頭不安的解釋時……卻看到徐燈隻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用一種莫名的眼光看著他。
那眼神中,似乎還有一點點……憐憫?
徐文柏恍惚間覺得自己在做夢,他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他到底哪裡需要這孩子憐憫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徐燈終於動了。
少年從樓梯上一步步走下來,身軀消瘦,表情平靜,但徐文柏驀地緊張起來,竟生出了一絲壓力來,忍不住回想自己剛才的語氣,是不是過於冷厲嚴肅了些?
徐燈畢竟還是個孩子,自己不該將在公司的態度拿出來,這孩子向來膽子小,說不定剛才嚇著他了……
自己也許該稍微溫和一點……
就在徐文柏腦中思緒萬千的時候,徐燈卻已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一步都未曾停留。
徐文柏怔怔的站在那裡,許久,等他回過頭時,徐燈已經離開了。
望著空蕩蕩的門口,不知為何,徐文柏驀地心頭一悸,仿佛這孩子,就要從此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一般……
半晌,徐文柏自嘲一笑,他真是想多了,徐燈是去上學了,還能去哪裡?
倒是這孩子一段時間不見,上學遲到不說,還變的這般目無尊長!
徐文柏冷哼一聲,看來自己果然疏於管教!
………………
與此同時,一個長滿藤蔓的中式庭院裡,陽光穿過鬱鬱蔥蔥的綠,灑下斑駁的光影。
綠蔭下有個老舊的石桌,石桌上擺著雅致的茶具。
在這喧鬨的都市之中,這裡如世外桃源。
殷珣坐在石桌邊上,他對麵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老人一身寬鬆的唐裝,慈眉善目的模樣,正慢吞吞的給殷珣沏茶。
殷珣接過茶杯,垂首輕嗅:“好茶。”
元思淼笑的胡子抖了抖:“我那顆老茶樹一年隻得這一斤,不是你來我平時可不給彆人喝。”
殷珣薄唇微微一抿,似有很淺的弧度。
元思淼知道這是心情不錯的意思,他這才悠哉的道:“昨天的事情白沂都和我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厲鬼真是你殺的?”
殷珣聞言神色微凝,搖了搖頭。
元思淼頓時露出詫異的神色,白沂這小子雖然毛毛躁躁,但一身修為還是很不錯的,他說那厲鬼他都不是對手,怨氣深重,可見絕不是輕易能對付的……既然這厲鬼不是殷珣除掉的,難道當日還有彆的高手在?
可本地的玄門中人他都熟悉的很,沒聽說誰昨日去了那裡啊!而且既然他們靈濟院出手了,彆的門派一般也不會再插手……
元思淼疑惑道:“那是哪位出的手?”
殷珣:“不確定。”
如果說剛才元思淼隻是意外,現在就是震驚了!儘管白沂的形容過於離奇,但元思淼原本還是傾向於,厲鬼確實是殷珣殺的……隻是殷珣卻否認了。
更令人細思極恐的是,殷珣當時就在場,若連他都不確定到底是何人出手,那人又該是何等不可思議手段?
這一瞬間元思淼心中驚濤駭浪。
殷珣卻又想起了昨夜的少年。
就在厲鬼即將要失控的時候,殷珣便準備出手的,但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衝天的怨氣就忽然散了。
是誰做的?
幸存的那幾個人都不太像,唯有後來誤入的少年,從一開始,就看似尋常,卻又處處透露著不尋常。
白沂的陣法並無疏漏,不該輕易被人闖入。
厲鬼被殺死之後,也隻有那個少年,若無其事離開了那裡。
殷珣一直看著徐燈離開。
但任由他如何探查,都隻是一個普通人。
從始至終,都沒有絲毫破綻。
這是殷珣第一次遇到,連他都看不透的人。
而且不止為何,竟有些心神不寧。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未曾有過這般感受,久違到有些陌生。
元思淼也陷入了沉思。
如果按照白沂當日所說的情況,既然不是殷珣出手的,八成真正出手的人,就隱藏在那幾個幸存者之中……但高手既然隱藏身份,顯然是不願意暴露自己,若貿然出手調查,若怒了對方就不好了……
但這樣一個可怕的存在就在本市,元思淼卻一無所知,心中著實有些不安。
就在元思淼遲疑的時候,他聽到殷珣開口了。
男人聲音低啞而緩慢:“幫我調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