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並不是一個好的決定,孫奇。”女人說,“將他交給角鬥場,對你來說太不劃算了……”
哪怕是轉手給黑市的拍賣會,都比送少年去角鬥場上參賽要來的好。
然後,莎羅娜看見站在她麵前的孫奇露出了一個苦哈哈的笑。
那是他的決定嗎?那分明是這位祖宗的決定!
孫奇甚至覺得自己衣袖包裹下的機械手臂都在隱隱的泛出陣痛來。
“好了,莎羅娜,給他報名吧。”孫奇斬釘截鐵的說,“就這麼定了,不必再問了。”
商長殷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隻是麵上一直都掛著那種空泛的笑容。莎羅娜有些可惜的看了這個少年一眼,手上的動作卻並不慢。
在錄入了商長殷的瞳紋後,她隔著窗口從裡麵遞來了一張嵌著芯片的卡,這便是之後商長殷在角鬥場上的“名牌”了。
眼看著少年接過卡,便要跟著孫奇離開,莎羅娜猶豫再三還是喊住了對方。
“有什麼事嗎?”少年倒也停下腳步來,回頭望她,眉眼之間是一片的疏朗。
他看起來似乎對於自己眼下的處境並沒有絲毫的察覺,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一隻腳踩在了懸崖邊上,隻要再稍微的踏錯哪怕是一步,都將會跌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當中。
莎羅娜張了張口。
“祝你活著回來啊。”她說。
這聽上去可實在不像是什麼祝福的話。
正好相反,那甚至都已經有些像是詛咒了,是聽到的時候都會讓人忍不住的懷疑,兩人之間是否在什麼時候悄然的結下了仇怨,所以才要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商長殷卻隻是稍微頓了一下,隨後朝著莎羅娜回以了一個比起先前來要顯得更為燦爛了一些的笑容。
這個笑看起來不再是虛無的浮於表麵的應付,而是一個真正的笑容。
顯然,商長殷已經接受到了莎羅娜的話語當中隱藏著的那一份祝福的心意。
“請放心。”他說,“我會的。”
而直到商長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遠處的選手通道裡麵,莎羅娜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慢慢的在椅子上重新躺靠下去,繼續剔著自己的指甲。
希望……那個少年能活下來吧。她想。
***
商長殷拿著身份牌,跟著指示來到了選手通道。
可能是為了保持神秘性,也可能是為了增加上台之後更多的衝突與看點,即便像是商長殷這樣第一次報名、以前從來都沒有過參加角鬥場的經曆的新人,也能夠被安排到單獨的休息室。
在真正上台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會是什麼樣的人。
渡鴉從他的袖子裡麵鑽了出來,順著商長殷的肩膀往上跳,最後重新回到商長殷的肩膀這個至高點上。
他的確是擔憂的,但是既然商長殷自己並不認為這當中有什麼問題,渡鴉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待在商長殷的身上,假裝自己隻是一個毛絨絨的掛件。
但是他已經在心底暗暗的下定了決心,如果商長殷當真在比鬥當中遇到了什麼無法應對的危險的話,那麼即便對方會生氣、會在之後斥責和惱怒於他,她也一定會出手。
就算是用機械和炮火將自己武裝到了牙齒,也不過是……這麼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位麵。要同諸天萬界當中都處於最頂級的那五個位麵之一的死之國相提並論,未免還有些不太夠格。
他們並沒有在這一間備戰室內等待太久的時間,商長殷手中的那一張卡便開始一閃一閃的流過光亮——這是在提示他已經匹配到了對手,是該上場的時候了。
這一間並不算很大的休息室左側的牆壁開始緩緩向上升起,露出來其後那一條黝黑的通道。
商長殷並無猶豫,直接朝著那露出來的通道走去。
通道裡兩側的牆壁上有縫隙,從其中透露出昏黃的燈光。商長殷能夠從牆壁後察覺到某種朝著他投注來的視線,飽含著惡意,像是什麼人正隔著這牆壁窺伺。
站在他肩膀上的渡鴉同樣察覺到了這種目光。他全身上下的羽毛都因為這樣的惡意而炸了起來,看上去像是一個蓬鬆圓潤的羽球。如果不是顧及到商長殷的話,他說不得已經開始做些什麼了。
商長殷伸出手來,輕輕的點了點渡鴉的腦袋。
“沒關係 。”少年人似有似無的笑了一聲,“就讓他們看著吧。”
他的聲音裡麵帶著某種讓聽到的人會覺得生氣的、滿滿的閒散和不在意:“他們做不得什麼的。”
渡鴉炸起的羽毛漸漸的重新平複了下去。他重新在商長殷的肩膀上趴了下去,隻是在最後,渡鴉朝著牆壁後麵狠狠的看了一眼。
那一眼在商長殷所看不到的角度,因此其中充滿了某種令人膽戰心驚的狠戾。隻是這樣同那一道目光有片刻的接觸——甚至都尚且還沒有達到對視的程度——便已經會因為其中所蘊含的威勢,以及那種隱約的、仿佛死亡預告一樣的氣息而膽寒。
……就仿佛,死神的鐮刀僅僅隻因為這一眼便已經懸掛在了頭頂,成為了隨時隨刻都有可能落下來奪取走性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而在這一眼掃視過去的同時,在這角鬥場內的某一個極為隱秘的房間裡麵,原本“構成”了足足三麵牆的那些一塊兒一塊兒的電子屏幕,全部都在這一刻應聲而碎!
“啊!”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有敵襲嗎?!”
“讓開!快讓開!通知警衛隊拉來!”
這房間內頓時變的無比的嘈雜了起來。
原來,這裡居然是整個角鬥場的監控室。遍布在角鬥場裡裡外外的那些攝像頭將會成為最忠實、同時也是最防不勝防的眼睛,負責將在角鬥場周圍發生的一切全部都反饋到這裡來。
可是現在,這裡無疑遭受到了什麼人毫無征兆的攻擊,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所有布下的監控設備全部失效,徹底喪失了對角鬥場的觀察。
然而在經過盤查之後,更讓人覺得心頭不安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的、係統被入侵更改的痕跡,所有的警報器也都沒有做出任何的預警。
如果僅以調查的結果來看的話,那些監控全部都是毫無理由、毫無征兆的迎接來了“毀滅”。
“這……”在監控室的負責的幾個工作人員彼此麵麵相覷。
有人艱難的咽了咽口水:“現在怎麼辦?我們要把這個情況上報嗎?”
另一個人粗暴的打斷了他,低聲的嗬斥:“上報之後呢?我們根本不知道造成這樣的原因是什麼,等到有人來調查的時候,我們卻什麼也答不上的話……”
說到這裡,他整個人都劇烈的顫抖了一下,瞳孔當中閃過了極為恐懼的神色,然後才把自己的後半句話補充完。
“——你們想被拆掉身上所有還有點價值的零件,然後從這裡趕出去,在外麵的垃圾區生活嗎?!”
沒有誰想。
就算都是在垃圾區當中,也是有著三六九等的區分的。而那些在垃圾山當中掙紮著維生的,無疑更是位於鄙視鏈的最底端。
如果可以有一個固定的住所,以及一份穩定的、能夠得到生存所需的食物與金錢的工作,誰又願意在垃圾當中翻攪,風餐露宿,連個能遮雨的棚都無?
於是,他們相互對視了幾眼 ,竟是有誌一同的……決定將這件事情瞞下去。
幾人再不提起這件事情,隻趕快的開始檢修監控,重新連接信號,意圖以此粉飾太平,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隻是其中有一個人聯想到在監控壞掉之前的最後一幕——那一隻擁有著可怕眼神的、提醒有些過分龐大了的烏鴉,難免覺得心頭一跳。
魔怔了吧。他自嘲的想。
總不可能……隻是那隻大烏鴉的眼神有些嚇人,所以就覺得對方可以一眼“瞪”壞所有的監控屏幕?
就算是最荒誕的玩笑,也不是這樣開的。
***
當商長殷從選手通道口走出來的時候,四麵八方的觀眾看台上,頓時就響起了一陣的噓聲。其中又夾雜著許多幸災樂禍的嘲笑,與充滿了惡意的起哄聲。
顯然,他們都看了出來,這個以前從未見過的新麵孔是一個太過於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莫說是作為角鬥台上能夠貢獻出精彩的表演的“角鬥士”了,說不定連把刀都握不住。
“哎呀。”有貴婦人打開華貴的扇子,遮了自己的半張臉,扇麵後猩紅的唇微微翹起,“真是可憐的羔羊呢……是被騙到這裡來的嗎?”
她旁邊相熟的看客便大笑了起來:“怎麼,你動了惻隱之心,想要花錢把他贖下來嗎?”
貴婦人的眼底笑意更深。
“當然不會。”她說,“我隻是在想……”
“這樣的羔羊,如果被撕碎了的話,一定會非常的淒美吧?”
她頓了頓,像是在思考著什麼,隨後抬手示意侍者過來。
“幫我登記一下。”當她這樣說的時候,眼睛一直都盯著商長殷,一眨也不眨,目光黏在少年人的身上,“如果他死在看台上了的話……我要他的眼睛。”
這種預訂是允許的,如果還有其他人看上了商長殷的眼睛的話,就需要和這位貴婦人進行拍賣競爭了……在角鬥場,這是非常司空見慣的事情,沒有人覺得不對。
商長殷自不可能知道,已經有人開始計劃著等他在角鬥場裡失敗死亡,然後瓜分他的身體了。
他隻是來到擂台最中央,然後看到了自己的對手。
——那是一架足有數米的、恍若高達一樣的無人機甲,從身軀當中探出許多的槍炮管來,眼下都對準了商長殷。
而伴隨著開始的哨響聲,從那許多的管口當中頓時鋪天蓋地的噴射出炮彈,將商長殷所站的位置徹底淹沒!
“……啊!”貴婦人捏緊了自己的折扇——卻並不是在為了商長殷而擔憂,“怎麼用了這麼粗暴的方式?這樣的話,肯定連渣都不剩了,我不是得不到那一雙美麗的眼睛了?”
好在她的擔憂看起來有些多餘了,因為當連發的炮彈所激起來的煙塵散去之後,原地站著的緋衣少年看上去甚至連袍角都沒有被驚起,麵上仍舊掛著那樣一副懶洋洋的、帶了些玩世不恭的笑。
在他的指間捏著一枚骨白色的骰子,此刻正被少年一拋一接的打發時間。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站在險象環生的擂台上,而是在自家開的賭場閒逛,再不會有人能夠比他表現的更為愜意。
商長殷最後一次接住骰子,用指尖搓了搓,隨後手腕微微用力,將那枚骰子像是投擲一顆小石子一樣,朝著機甲丟了過去。
所有的阻攔都是無效的。任何的躲避也沒有意義。
在少年麵上越發擴大的笑容當中,隻見那機甲被小小一粒的骰子命中,隨後自上而下、轟然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