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長殷與渡鴉之間擁有著契約,即便是間隔了非常遙遠的距離,依舊能夠非常清楚的感知到對方的位置,並且跟著找過去——這原本也是契約最淺顯的一種功能。
而越是靠近渡鴉的方向,商長殷的的心情便越是微妙了起來。
如果說他的可憐皇兄們以及林伯安所居住的地方無限的靠近於邊緣區的最外圍,隻差一點點就會得不到來自分塔的庇護,淪為垃圾區的一部分,儘顯貧窮與可憐的話;那麼阿廖莎和夏安的住所,就未免有些太靠近於中央了。
儘管不是在最靠近C塔的中央核心區,但是也已經非常的靠近。商長殷目測了一下,覺得從這裡走去C塔,最多十分鐘就頂天了,如果換個交通工具的話哈斯能夠做到更快。
最妙的是,雖然很靠近核心區,但是阿廖莎和夏安的暫時用於下榻的居所周圍卻並不是非常的擁擠和繁華,反而是顯出了幾分的清幽來。
……當然,這同樣也是非常適合乾壞事的環境。總而言之,實在是容不得人不去多想。
不像是南國的幾人所居住的可憐鴿子籠,渡鴉眼下正停在一座獨棟的小彆墅的房頂上——顯而易見,這裡就是那兄妹二人的居所了。
眼看著商長殷由遠及近的走來,渡鴉扇了扇自己的翅膀,輕巧的自屋頂滑翔了下來,落在了商長殷的肩膀上。
“他們都在裡麵。”渡鴉用邀功一樣的語氣同商長殷道,“夏安是剛剛回來的,我們運氣真的很好。”
商長殷應了一聲,對於渡鴉口中的“運氣好”沒有太大的感觸。畢竟身為天道之子、命運的寵兒,他已經習慣了有強運伴隨於身,雖然不能說是心想事成,但也的確遠比尋常人要來的順遂許多。
“你打算怎麼去見他們?”渡鴉問。
“就這樣去見。”商長殷從容的回答。
他上前去敲了敲門,隨後便聽到從門後傳來了輕微的、“窸窸窣窣”的響動。門後的人原本或許並沒有想過要開門的,隻是在通過攝像頭看到了商長殷的臉的時候,難免還是遲疑了一瞬。
那扇門最終還是在商長殷的麵前打開了。
阿廖莎仍舊是坐在輪椅上,正仰起臉來看商長殷,語氣當中有難以掩飾的詫異:“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離的這樣近的時候,就能夠更加清楚的觀察到她眼下的狀況。金色的發絲已經近乎全部褪色成為了銀白,原本蔚藍有如澄淨的天空一樣的眼瞳現在看上去也顯得灰暗了不少,其中已經很難窺見光澤,像是兩顆蒙上了塵埃的明珠,又或者是被刮花了不複以往璀璨的寶石。
暗紅色的、荊棘一樣的紋路已經在她的身上占據了極大地麵積,從袖口露出來的一小部分的手臂,以及整隻手背,全部都被荊棘所占滿了。
毫無疑問,她的基因病已經發展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了,生命像是在風中飄零的殘燭,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學校的任務,跟著來了工業區一趟。渡鴉剛剛可能在集市上見到了你,所以直接跟著飛走了,我是追著他來的。”
商長殷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把這個鍋丟到了渡鴉的頭上。
渡鴉偏過腦袋去,不輕不重的啄了一下商長殷的耳垂,算是幫忙背鍋的懲罰。
“這樣啊……”
阿廖莎看上去是稍微的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她的目光總是下意識的在商長殷穿著的軍校校服上掃過,並且會因此產生連自己都不一定注意到了的緊張的情緒,似乎那校服給她留下了什麼非常深的心理陰影一樣。
大抵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交流持續的時間有些略長了,原本並未到前廳來的夏安顯然並不怎麼放心,於是便要過來看看究竟都發生了什麼:“阿廖莎,是誰來了?有什麼事情?”
不過不等阿廖莎回答,夏安便已經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商長殷。從他的臉上於是露出來了有些驚訝和困惑的表情。
“商長殷?你怎麼……在這裡?”
對方不是應該領了他的身份,在教學區裡麵上學才對嗎?
“教學區的任務。”商長殷又少不得給他解釋了一遍。
夏安遠比阿廖莎要想的深遠的許多,聽到商長殷這樣的回答,他心下頓時便是一驚,再看向商長殷的時候,眼底便含了打量和探究的意味在其中:“看來……你的資質一定是非常可怕的那一種了。”
他示意阿廖莎不必再停留在這裡,也不邀請商長殷進屋去,隻是堵在門口和他交談:“你還有彆的什麼事情嗎?我們兩個之間不應該有太多的接觸的。”
“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
不然的話,交換了身份這件事情就會很容易被發現和揭穿。
然而商長殷卻並沒有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夏安隻見少年以一種奇異的、了然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隨後極為短促的笑了一聲。
“你在幫反抗軍做事,將C塔當中的材料與技術都偷盜和運輸出來?”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卻硬生生的被他說成了肯定的話。
夏安的臉色在一瞬間變的慘白起來。
他極力的想要控製自己的情緒,但是他的身體卻已經先一步的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將他最真實的內心情況儘數暴露。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夏安低聲的這樣說,便要將門關上,顯然是不想再同商長殷有任何的交流了。
然而渡鴉卻從旁邊伸過來一隻翅膀,抵在了門框上。他的體型看上去分明也並不算特彆大,但是從那一隻翅膀上卻傳來了可怕的力道,夏安發現自己居然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再將門撼動分毫。
夏安沒法,隻能夠抬著眼去看商長殷。
“你到底想怎樣?”他問,聲音聽上去有些咬牙切齒。
“我知道你和反抗軍之間,定然關係匪淺。”商長殷笑道,“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就幫我給你的上級帶一句話吧。”
“那個測出了100%共鳴度的人是我。昨夜將C塔打爆、同時駕駛著Mors拆解了你們的機甲的人不是謝偃臣,也是我。”
“你知道我的身份。我為南國而來。反抗軍和南國之間並沒有無法調和的矛盾,所以——”
夏安覺得商長殷的聲音聽上去帶有著一種奇異的誘惑感,濕漉漉的,像是剛剛從深海當中探出頭來凝望著你的海妖,而你根本沒有任何的拒絕對方的可能。
“我有一筆合作想要和反抗軍談。”
“不知道反抗軍,又意下如何。”
***
【他真的是這樣說的?】
機械的合成電子音響起。這聲音顯然經過了很多層的加密和扭曲,即便是有人當真捕捉到了這一段聲音信號,也決計不要想從這當中探尋出任何的、屬於聲音的原主人的訊息來。
夏安糾結的應了一聲。
這裡是夏安和阿廖莎所暫住的那一間房屋的地下,周圍的牆壁全部都是用幾指厚的鉛板所構成,其中又織有許多的金屬網。
沒有任何的窺探能夠越過這樣的阻礙,“偷”出其中的消息來。
而這樣嚴密的防守又確實是有必要的,因為如今這正在同夏安對話的人是反抗軍如今最高的統領,整個反抗軍都在TA的率領下,遵循著對方的意誌而行動。
通訊器另一端的首領並沒有沉默太久的時間,夏安聽到了對方在笑。
那笑聲起初還隻是從喉嚨的深處低低的溢出來的輕哼,但是到了後來便已經發展成為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大笑 。夏安不敢妄自去揣測首領的想法和心情,但是他能夠察覺到首領似乎的確是因為這個提議而感到開心的。
【能夠收到這樣的邀請,倒是我們應該感到榮幸了。】
那位首領這樣說。
【這件事情我已經明白了。後續你不用插手,我這邊隻會有安排。】
“是。”夏安當然不會質疑對方的決定,恭敬的應了下來。
他的彙報已然結束,今日的事情便到此為止。
隻是,在夏安離開這一間封閉的地下密室的時候,他卻還能夠隱約的聽到在房間內、在通訊器的另一端,首領仍舊在念著商長殷的名字。
那是即便呆板的電子音也難以完全掩蓋的,在其中所蘊含的某種無比飽滿而又複雜的情感。
【商長殷……商長殷……】
【就是不知,異國的救世主又是否願意將他的光芒也稍稍的澤被一下……我們這已然畸形、並且千瘡百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