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長生道,始登仙。
這是柳浮生一直以來都夢寐以求的、願意為了達到這一個目的,而不惜一切的付出,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當做籌碼押到台上來。
在這件事情上,他已然是生出了執念,誓要不惜一切代價的將其達成,即便很可能稍有不慎,就會落得一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為了達到這目的,柳浮生犧牲了太多,放棄了太多。及至現在,這已經不是什麼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事情,那些已經被投入進去的沉沒成本將他架上了高台。
事已至此,除了成仙之外,柳浮生彆無他法。否則的話,之前的那些為了成仙而不惜獻上的一切將全部都白費,而柳浮生自己本人,也將因此而成為一個最大的笑話。
他想要成仙。
他——他必須成仙。
而現在,成仙的路就在自己的眼前,那麼容易得到。隻要踏上這一條白玉鋪就的長路,走入那位於整個雲天仙城最中央的白玉京城當中,這長久以來的夙願便能夠落實……
柳浮生根本就沒有辦法抵擋這樣的誘惑。
即便是要為此同商長殷直接翻臉鬨掰,對於柳浮生來說也是完全值得的。不如說,他之所以會一直在這並沒有什麼好聲名的紈絝皇子麵前作低伏小,不就是為了求這一條可能的登仙路嗎?
如此看來,跟在商長殷的身邊,倒的確也是達成了柳浮生最開始的願景,算不得浪費時間。
“還是說,七殿下自己分明已經位列仙班,卻還要阻攔彆人也踏上這一條路,不允許他人也得到仙道的垂青?!”
柳浮生用那半邊近乎融化了的臉,以及和人類相去甚遠的邪惡而又可怕的眸子死死的瞪著商長殷。仿佛後者隻要說出哪怕半個“不”字,那麼他都會當場爆起,不將商長殷撕成碎片決不罷休。
然而讓柳浮生略有意外的是,站在他對麵的商長殷卻並沒有因此而生氣。正好相反,對方正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望著他,柳浮生有些說不清那目光裡麵究竟都蘊含了多少的情緒,但總而言之,那絕對不會讓他覺得愉快就是了。
“我曾經聽大兄提起過你。”商長殷冷不丁的說。
柳浮生那已然因為逐漸的妖化而變的不是那麼清醒的頭腦遲鈍的思考了一會兒,才憶起來商長殷口中的大兄……應該說的是南國那位太子殿下。
和眼前的紈絝皇子不同,南國的太子倒的確是雄韜偉略,就算是對政途無意的柳浮生也必須要承認,那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昔年大街小巷皆聞其名、號稱天下之才獨占八鬥的折柳公子,本該是芝蘭玉桂,如月之皎皎,星之耀耀。”商長殷那一雙金色的、像是兩枚縮小的日輪一樣的眼瞳當中,清晰的倒映出了柳浮生如今的麵容,是無比醜陋猙獰的模樣,“又是如何淪為今天這般的地步的?”
他或許本是無心,不過是這麼充滿惋惜的隨口一提;然而柳浮生卻像是在一瞬間被人給點炸了一樣
,當即便原地爆炸。
“[如何淪為今天這般的地步]?七殿下說起話來,還真是輕飄飄的。”柳浮生的麵上扯出了無比的憤怒,在這樣的情緒的影響下,就連那為數不多的、屬於人類的部分都隻跟著被撕扯殆儘。
有更多的灰黑色的鱗片在他的身上不斷的攀爬和蔓延,看上去無比的可怖。
“想來也是,如同七殿下這樣生來便是天潢貴胄、享有了無比的富貴與寵愛,氣運濤天到即便是流落到了這等仙城當中也可以一步登天直接成為我等幾乎沒有什麼煩惱的人,應該也是的確想象不出來,其他人要如何的掙紮和努力,也不一定能夠得到與你等同的待遇!”
柳浮生朝著商長殷咆哮:“不過是區區紈絝,又懂什麼!我忍了你那麼久,才終於等到了這一刻,難道還以為隻是憑借著幾句話,就想要讓我放棄?當真是不知所謂!”
“你這樣的好命,根本不知道我為了成仙……究竟都付出了多少!”
“我是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成為仙人的!”
莫憑闌當即便是眉頭狠狠的一皺。
什麼東西,居然也膽敢對著哥哥這般狺狺狂吠?!
在幼童的眼底,那種深沉的紅色看上去幾乎快要像是流淌出來了一樣。
然而一隻手卻是伸了過來,不輕不重的放在了莫憑闌的頭上揉了揉。
這一下頓時把莫憑闌先前那剛猙獰著將將要露出來的凶性全部都給弄沒了。他甚至是略微有些呆滯的仰起頭來,看著商長殷,顯然對於自己被阻止了這件事情感到有些茫然。
“我可以——”莫憑闌試圖爭取。
毫無疑問,他想要做的,是給眼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柳浮生一個教訓。
然而商長殷隻是朝著他搖了搖頭。
紅衣的少年轉而略抬起眼,重新朝著柳浮生看了過去。——隻是,在那一雙受到了血脈的影響,因此再也不可能變回先前人類一般的模樣的、灼灼有如融化的黃金一樣的雙瞳當中,除了這已然在逐漸的失去“人”的模樣與“人”的身份的柳浮生之外,似乎還“看”到了另外的什麼。
商長殷的眸光微凝。
那是啼哭的環膝的幼子,目光憂鬱的尚梳垂髫的手持羅扇的豆蔻少女,掩麵垂淚著綾羅綢緞的妻妾,一臉痛莫大於哀的表情的相互攙扶著的老夫老妻。
子女。妻妾。父母。
這些人早已死去,如今環繞在柳浮生身邊的、這尋常並不可能被看到的乃是死後因為心有怨憎與不甘而留下的亡靈,又或者也可以將其稱之為某一片靈魂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後的閃念。
他們實際上並不能夠做什麼,也無法對現實的世界造成任何的影響,因此根本都不會被察覺到。他們隻是存在於這裡,歲歲年年,而一直到被這等飽含著怨氣與憎恨的閃念的那個靈魂也終於迎來自己身隕的那一天的時候,就會被這些閃念撕咬的粉碎,甚至不再擁有轉世投胎的資格。
隻是當商長殷將這一點同柳浮生點
明的時候,後者的麵上頓時流露出某種極為不可置信的神色來。
“怎麼可能!”
他的情緒實在是太過於複雜,根本沒有辦法清楚的辨彆推斷出來。
“他們——他們分明早就應該——”
***
柳家世代豪奢,又兼有巨富,說一聲名門望族,江左世家,並不為過。
而作為柳家這一代的嫡子,柳浮生三歲識字,五歲作詩,十歲中童生,十二歲中秀才。及至十五歲,開始參加鄉試,最終六元及第,當為南國上下第一才子,無人不服。
對於他來說,無論是什麼都是那樣容易的就可以得到手中,根本不具有任何的挑戰性。錢財也好,才華也好,來自貴人的賞識也好,還是來自美名遠揚的姑娘的芳心暗許也好。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以及將要經曆的一切都需要被劃分出一個難易來的話,那麼柳浮生拿到的一定是作弊的劇本,一路順風順水,被調整到了最低的難度,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柳浮生自然對很多事情都感到興致缺缺,甚至是覺得這整個世界都缺少值得被特彆的看在眼中的價值。
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柳浮生作為六元及第的經世之才,卻不過隻是在入朝為官兩年之後,便毅然請辭。自此寄情於山水,再不問朝堂諸事,讓多少人為之扼腕。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根本沒有想到的某一天,原本應該平靜的生活被悄然打破。來自世界之外的入侵者大舉踏入,而柳浮生,以及他所在的柳家,正好在被卷入分割出去的那一部分土地上。
起初自然多有驚恐,日日思及腰如何為才能夠返回南國。雲天仙城當中的生活有如苦行僧一般的古樸,自然遠無法同南國之富庶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