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聽春先是被吼得愣了一下,聽到薛盈這麼說,更生氣了。
“你……”
“好小子,你敢乾不敢認是吧?!這種借口你都想得出來,我……我又不是傻子,我會沒有感覺嗎?”
薛盈:“……你有什麼感覺?”
衛聽春麵紅耳赤,氣得口不擇言道:“我屁股疼!”
薛盈的麵色也肉眼可見紅了起來。
他看著她,指了指地上說:“你昨晚,就像剛才一樣,摔了好幾下。”
衛聽春還是沒反應過來,她沒經驗,總聽人說女子第一次很疼,但是具體怎麼疼她根本不知道。
她昨晚中了那樣的藥,現在很疼,在她看來=薛盈這個畜生乾的。
他還敢不承認,衛聽春想把他撓個滿臉花。
結果薛盈見她實在是不信,深吸一口氣,自暴自棄道:“孤是個廢人。”
他直視著衛聽春說:“孤不能起陽。沒法和女人行房。沒感覺,從來都沒有過,可能是小時候凍壞了。”
他說:“所以父皇給孤籌劃的婚事失敗,所以孤不能如他所願留下子嗣,所以他逼孤看避火圖,聽聞孤留下你,就急著派人送來落紅香。所以……”
薛盈看著衛聽春說:“你屁股疼跟孤沒有關係。”
要不是被逼無奈,確實沒有男人會這樣直接承認自己是個不能人道的廢物。
怎奈何衛聽春根本聽不懂薛盈的暗示,還咬定了薛盈就是趁人之危,行了那等邪惡之事,就連向來不羈無懼的薛盈,也有些無奈。
衛聽春對薛盈絕無男女之意,薛盈難道就會對一個男女不定,幾次番救下他的“神明”葷素不忌禽獸不如嗎?
薛盈把事情直接說穿了,之後就拿過桌上的藥碗,盤膝坐在床邊上,麵無表情一邊攪動,一邊吹。
衛聽春人還傻著呢,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他他他他...不行?
那他們之間門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薛盈之前說的什麼喜歡、享用的,都是……耍嘴嗎?
而後她整個人瞬間門溫順下來,比洗發水廣告裡麵的頭發還要柔順。
薛盈把湯藥的碗遞到了衛聽春唇邊,用湯勺舀起一勺湯藥,衛聽春就老老實實張開了嘴,喝了。
然後被苦得麵容扭曲,薛盈就用修長的手指,捏了一顆被切成一半的蜜餞,送到了衛聽春的嘴邊。
衛聽春就著他的手吃了。
甜甜的滋味中和了藥的苦澀,衛聽春像個被拔了氣門芯的車胎,癟得十分徹底。
兩個人剛才差點打起來,現在麵對麵成了一對鋸嘴葫蘆。
衛聽春腦子裡嘰哩哇啦地叫喚著,比警車追擊罪犯鳴笛還要熱鬨嘹亮。而現實是她一口苦藥半顆蜜餞,從頭到尾,連頭都不敢抬了。
她的腳尖和手指都蜷縮著,不知道要怎麼麵對薛盈。
她已經相信了薛盈說的是真的,因為她清醒了下來,仔細感受一下,這屁股的疼確實不像是被誰怎麼樣了,像是純摔的。
她以前上山打草也摔過,和這個差不多。她之前是先入為主,認死理了。
而且她其實之所以表現得那麼激動崩潰,是因為她不願意相信薛盈長成了一個混蛋。
如今看來……是她惡意揣測了。
她悄悄地用餘光觀察著薛盈,薛盈雖然從貓貓長成了有攻擊性和侵犯感的小豹子,但他依舊是他!
衛聽春的心像是被一個大熨鬥來來回回地燙平,一絲褶皺都沒有了。
時隔四年後重逢,絲絲縷縷的雀躍又從頭發絲兒骨頭縫兒裡麵冒出來了。
他還是那個薛盈,那個好孩子。
至於薛盈為什麼會崩劇情,不肯掐死自己,反倒要讓人誤會他喜歡自己……這也比較好解釋了。
他不想濫殺無辜。
好吧,雖然她是來毒害他的,不無辜,可是她穿的這個小婢女,也是被迫為九皇子做事的,也算是無辜吧……
薛盈說把她留在身邊,是在變相保護她。
衛聽春一旦對薛盈重新披上了愛心媽媽牌六千多度的濾鏡,那麼他做的所有一切,就都像從前一樣,無比地合情理。
最後一點湯藥見底,薛盈放下了湯碗,同時取了盤子中的兩顆蜜餞,都塞進衛聽春的嘴裡。
衛聽春把兩顆蜜餞分開,分彆頂在兩腮,臉上鼓出兩個小包包,一直在散發著甜蜜滋味。
薛盈靠在床頭上,看著衛聽春不說話。
衛聽春垂著頭,覺得自己應該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說才合適。
問他為什麼不行?有沒有找大夫好好看看?
不行還看什麼避火圖?
哦,他好像是說是皇帝逼他看的……衛聽春又開始陰謀論,這一次的矛頭全都對準了皇帝,總之那個老東西真是又蠢又壞,簡直不是人!
衛聽春想著想著,又開始覺得薛盈實在是太可憐了。
以為他已經做了太子殿下,總算過得好了,結果他連個男人都做不成。
人怎麼能倒黴成這樣啊!
最後還是薛盈先打破了沉默。
他說:“事到如今,你不可能回到九皇子身邊,你便留在孤的身邊,孤可以保你安然和榮華。”
他觀察著衛聽春的表情,片刻後換了一副黯然神傷的可憐模樣,低聲道:“你想要錢要物,孤都能給你,若你有家人,孤亦可以替你周全保護。”
“你隻需要留在孤身邊,替孤做個障眼之人……”薛盈說,“免得旁人猜測孤到如今年歲仍舊房中無人,乃是個無能天閹。”
衛聽春聽後心裡難受極了。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這麼低聲下氣去求一個來刺殺他的婢女,他究竟過得有多麼難啊。
這麼多年,欺負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不算,現在都做了太子了,連皇帝都不肯放過他!
衛聽春一心疼,忍不住滿臉關切問道:“請太醫看過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薛盈慢慢向後靠,從盤膝的姿勢,變成一條腿撐著,一條腿打開,這個姿勢,幾乎就把衛聽春整個圈在他的身體範圍內,在無聲昭示著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像在狩獵前靠近獵物的獸類,總是在悄無聲息間門靠近。
他靠著床頭微微仰頭,凸起的喉結隨著他吞咽口水緩慢滾動。眼中的陰翳晦暗,這麼許多年,依舊揮之不去。眉心的朱砂紅像一滴血,豔烈驚人。
他用這種姿態看著衛聽春,說出的話卻同姿態截然相反。
“太醫、遊醫、全都看過了。”薛盈說,“我可能真的是個天閹。”
“你……”他頓了頓,坐直身體,而後慢慢傾身,湊近衛聽春問,“你會因為這樣,看不起我嗎?”
他將孤這個稱呼拿掉,勾起一點悲切的笑意。
衛聽春頓時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抬手按住薛盈的肩膀說,“嗐,多大點事兒……”
“人活著,又不光是為了那點事兒,那些太監不是也活得挺好……”衛聽春察覺到了自己的比喻十分不恰當。
太監們可不是自願做不成男人的,是被逼無奈。
薛盈也不是自願的,但是拿他這個堂堂太子和那些下人比,在薛盈的角度看來,是妥妥的羞辱了。
衛聽春緊繃地看著薛盈,等著他發火,他卻隻是淡然一笑。
“沒關係,這件事本來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幫我掩人耳目嗎?”
薛盈帶著祈求,又向衛聽春湊近一些說,“不是幫大乾的太子,隻是幫我。”
衛聽春心中更加酸楚了。
酸楚到她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距離,姿勢、已經完全超出了兩個陌生人的社交距離,甚至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社交距離。
薛盈手長腳長,幾乎是將她圈在懷裡了。
他一錯不錯地看著衛聽春,他根本不在意衛聽春說什麼,怎麼看他。
他不是真的不行,他隻是很少想那種事情,隻是厭惡和任何人親密,他做不到。
他看著避火圖,看著那些糾纏在一起的人,隻會覺得臟,想吐。
會想起他到了通人事的年紀,那個被指派來給他通人事的宮女,被換成了老嬤嬤的事情。
而且薛盈活到如今,遭受的背叛欺辱無數,他並不是單純厭惡女人,他是厭惡人。
所有人。
每一個人。
不過……隻要麵前的這個人是個意外,因為在薛盈的認知之中她不是人。
她是個來去自如,性彆不定的神。
不過薛盈對她還真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想法,隻是新奇、是有趣、是感激、甚至是依戀。
她像他乾涸生活裡麵的一場春雨,讓他枯裂的枝丫上發出了一個顫巍巍的,嬌嫩無比的新芽。
薛盈想要想這一次的新芽留存更久一點,僅此而已。
“太子還年輕,總會治好的。”衛聽春有些撐不住薛盈充滿期待的逼視。
遲疑著說:“奴婢……奴婢命薄如紙,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衛聽春迎上薛盈的視線說,“太子可以重新尋一個人幫你。”
薛盈眼中的期待一點點散去,麵色也逐漸冷了。
他生得極好,尤其眉心的那一點朱砂,姝麗無邊,似山水墨畫的著色,但是一旦他的表情開始沉寂,他整個人都變得霜冷無比。
冷白的膚色變成雪原,那雙弧度狹長上挑的鳳眼緩緩合上,猶如萬裡大地寸寸冰封,了無生機。
衛聽春的心又開始難受。
可是她真的得很快死掉,她現在已經停留世界超時48小時加上死亡的痛覺屏蔽,這兩天消耗了她兩千多積分。
延遲脫離世界,時間門越久扣除積分越多,最長的時限是一個月,一月後扣除翻一倍,這簡直像是利滾利的高利貸!
而且如果不能按照原定死亡結局去死,最後死法“不合理”還會出現一係列後續問題。
衛聽春滿麵愁容,和薛盈對坐,活像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怨偶。
衛聽春在想:我到底怎麼能“合理”死去。薛盈還有可能掐死她嗎?
而薛盈在想:這一次我要怎麼才能更讓她留下來?
四年前,薛盈一直都知道她在設法逃離,雖然在她死後,才知道她是要去死,但當時他幾乎把婢女侍從都留在了殿中,最終也還是沒能留住她。
那麼這一次……他決定自己來看著她。
於是薛盈穿靴下地,對衛聽春說:“你昨夜受涼,好好休息吧。”
然後他就走到了長榻邊上,還是昨天那個姿勢,還是昨天那個避火圖。
衛聽春坐在床上,隔了一會兒忍不住探頭看薛盈。
薛盈像個木偶,一動不動。
衛聽春突然就想起他五歲的時候,衛聽春第一次看到他,他瘦小的身軀穿著單薄的衣衫,孤零零跪在雪地裡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也是如今日這般,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他雖然如今身為太子,擺脫了那種可悲境地,可是他的心卻好像還困在原地,這麼多年從未停止過受風雪的摧殘。
之前她打他來著,還罵他小畜生,聲色俱厲言辭惡劣,現在都化為回旋鏢,紮在了衛聽春的心口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
衛聽春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索性躺下了,她確實受涼了,好像有點發燒,頭暈暈的,嗓子也發緊。
到底怎麼退出世界呢?
她想不通。
但是她也睡不著。
雖然她連薛盈的呼吸都聽不到,薛盈安靜到令人發指。但是他的存在感就是強到難以忽視。
後來衛聽春輾轉許久,實在忍不住,從床邊探頭,對薛盈說:“彆看了。”
薛盈慢慢抬起眼看她。
衛聽春說:“奴婢……可以幫太子一段時間門。”
衛聽春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段時間門。”一個月。
薛盈慢慢坐直,依舊看著衛聽春沒吭聲。
衛聽春有些自暴自棄道:“所以奴婢要怎麼幫你?假懷孕一下可以嗎?”
薛盈聞言低笑了一聲。
她果然還是那麼心軟。
而後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酸澀的手臂,緩步走到衛聽春的床邊上。
語調帶著笑意說道:“懷孕沒有那麼快吧?起碼也要兩個月才能有動靜。”
“那就不要這個,”衛聽春說,“那怎麼辦……”她隻能留一個月,一個月能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私下裡不要叫我太子。”薛盈說,“交給我,你隻需要好好養病,在這殿中安心待著就好。”
安心待著就好。哪也不要去了。
衛聽春從善如流點頭,薛盈又要回去坐。
衛聽春說:“你不睡覺?你快去睡覺,去其他的屋子……”
衛聽春想到這屋子裡麵擺設不凡,且她剛穿越來,就是在此處給薛盈送茶,想來這裡就是他的寢殿。
於是又道:“我去其他的屋子也行,你讓人幫我收拾一間門。”
薛盈卻沒有動,片刻後壓住要下地的衛聽春的手腕道:“我父皇專門給我送了落紅,我這幾天,不能出這個屋子去彆處睡覺。也不會去上朝。”
“你也不能離開這個屋子。”
衛聽春一臉不解。
薛盈一字一句道:“落紅藥效猛烈,我得沒日沒夜寵幸你。”
衛聽春麵色紅得像熟透的西瓜瓤,沒接薛盈的茬兒。
她決定暫時留在這裡,最後再幫薛盈一次。
滯留世界這件事,其實是很普遍的,很多穿越者在一個世界待得舒服了,就願意在那裡多留一段時間門。除此之外,做任務的時候,也時常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會不得不滯留世界。
所以係統空間門對於滯留世界的扣罰製度,雖然是利滾利的形式,實際上一月以內均攤到每一天的耗費上,倒還不足為慮。
隻要不超過一月期限,不讓這個每日幾十的基礎積分消耗翻倍再翻倍,就還在衛聽春的承受範圍內。
她這麼多年她穿越世界的效率和質量都很高,她空間門的積分是少有的富足,甚至比某些專門做主角的穿越者還要多,早就已經攢夠做主角的積分了。
隻是她從未對小世界有過歸屬感,因此也不想作為哪個世界的主角,留在那裡。
衛聽春更是從沒有在任何世界滯留過,她做任務向來都是快狠準,否則也不能光做炮灰任務,就升級到A2級彆的穿越者。
但是這一次,她忍不住破例了。
薛盈對她來說,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慘,五歲那時候是受生母虐待,十幾歲被兄弟殘害,現在馬上二十了,他……又因為不能人道,被親生父親逼成這樣。
衛聽春十分的感慨,也十分的憂愁。
怎麼辦啊,薛盈這樣的性子,都長到了這麼大,卻還是那麼單純,隨便一個來毒殺他的婢女,都能讓他傾心相訴,他該有多麼寂寞無助啊?
尤其是留下真的想要幫忙的衛聽春,發現自己真的像薛盈說的那樣,什麼都不用做。
她每天起居有好幾個婢女伺候著,好吃好睡,零嘴兒不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門,薛盈竟然因為毀她清白的事情,覺得心中過意不去,堂堂太子殿下,還會親自上手伺候她。
衛聽春看著話本子,是帶圖帶解說的山水遊誌,她斜倚在薛盈的長榻上,薛盈自己就坐個小邊邊,還在給衛聽春剝冰鎮葡萄。
薛盈手指如竹如玉,沾染了葡萄的紫色,看上去簡直像是在白布上麵碾碎了果泥,罪孽啊。
衛聽春吃了兩顆,就覺得過意不去,忍不住又勸道:“你真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清白啊。”
一個注定要死的人,在乎什麼清白,而且她這個角色連個家人都沒有,她在民間門等同於“查無此人”的狀態,誰知道她是誰啊?
“殿下。”衛聽春又就著薛盈的手,吸溜進去一個剝好皮的葡萄,實在不好意思,就坐起來了。
“我自己吃吧。”她眨巴著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含糊道。
薛盈拿過布巾擦了擦手,並不堅持,溫聲“嗯”了一聲,便起身離開了長榻。
衛聽春又被他戳了一下心。
他真的太懂事了。
衛聽春和他已經在這屋子裡整整朝夕相對了兩天。
兩天的時間門,他們幾乎日夜不離,但是薛盈從未讓她感覺到過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