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太液池。
一長溜泊在岸邊的幾十艘畫舫裡, 第一艘與眾不同的精致,船身所插龍鳳旗幟和精雕細刻的龍紋便不提了,裡頭的閣樓寬敞且樓層高, 是獨一無二的三層,後頭尾隨的一長溜全是二層畫舫,一看便知這艘獨屬於頂尖貴人。
帝後及少數皇族長輩陸續登上第一艘畫舫。
裴海棠和朱清芷雖是皇家郡主,無奈矮了輩分, 隻能享受第二艘畫舫。
一塊略顯狹窄的木板橫搭在甲板和岸邊。
“快上, 快上!”朱清芷性子風風火火, 拉著裴海棠就往木板上衝。
裴海棠腦子裡閃過上輩子落水的畫麵, 謹慎地拽住她:“慢點, 免得掉入水裡。”
朱清芷大言不慚:“跟著我,還能讓你掉水裡?”
裴海棠:……
瞧這自信的, 上輩子也不知是跟著誰墜湖的,但凡你帶點上輩子的記憶,都誇不開這口。
上輩子嗆水的滋味, 讓裴海棠心有餘悸地頓足, 那會子堂哥裴玨處處討好她,第一時間破水救她, 饒是如此,她也狠狠嗆了兩口透心涼的湖水, 險些凍病。
“好啦, 慢點就慢點。”朱清芷嘴再倔, 最終都一律遷就裴海棠。
裴海棠始終微提著心, 一手緊攥朱清芷,一手提裙擺,兩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踏上搖搖晃晃的木板, 緩步而行,直到平安抵達寬敞平坦的甲板,裴海棠才徹底放心。
嗯,命運再次改變了!
不錯!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噗通噗通”的入水聲和尖叫聲,裴海棠驚異地轉過身去,就見兩名貴女撲騰在冰冷的湖裡,濺起巨大水花。
裴海棠輕拍胸口,心有餘悸地嘀咕:“莫非落水的命運不可轉,隻是換了人?”
正思忖時,岸上傳來嬌滴滴的聲音:“太子殿下,我怕,你牽我。”
裴海棠抬頭望去。
隻見朱清硯大跨步抵達岸邊,崔木蓉幾乎小跑著才追趕上,然後崔木蓉盯著湖裡才被打撈上岸衣裳啪嗒啪嗒淌著水的兩個貴女,害怕般拽住朱清硯衣袖撒嬌。
朱清硯蹙眉:“害怕?需要孤找幾個宮婢來扶你?”
崔木蓉:……
他榆木腦袋嗎?
她都拽他衣袖了,看不出意圖?
朱清硯沒再吭聲,抬腳往木板上踏,崔木蓉竊喜地預備拉住他衣袖往前走。
突然,朱清硯一甩衣袖震開她小手,就像一匹突然發力的千裡駒,哐哐哐大步通過木板,自顧自跨上了甲板。
崔木蓉:……
竊喜的笑容僵在臉上。
後麵排隊的貴女見狀,紛紛惜命地撤退去下一艘畫舫,生怕崔木蓉突然發飆弄死她們。
裴海棠悄悄藏在高高大大的朱清芷身後,透過她肩頭,眼睜睜瞥見朱清硯頭也不回地率先跨入船艙。
瞧得出朱清硯不樂意搭理崔木蓉,素來好脾氣的他甚至煩躁地蹙起眉頭,薄唇緊抿,這是裴海棠很熟悉的厭煩到極致的神情。
這麼厭惡?
不知是不是錯覺,裴海棠總覺得這輩子的朱清硯比上輩子更不待見崔木蓉,尚未成親就先處成了怨偶。
一旦被逼硬娶,內心該崩潰成什麼樣啊?
裴海棠心下不忍,思忖一番,決定幫幫他。
“阿芷,我有事去尋皇舅舅,你稍等會我。”
朱清芷大大咧咧很好說話,裴海棠幾乎沒有阻礙地脫了身。
兩艘畫舫之間有纜繩和木板搭建而成的小通道,裴海棠握著粗繩扶手,踩上木板,晃晃悠悠地去了第一艘畫舫,很快爬至三層尋到了皇舅舅。
宣德帝矗立在一扇敞開的雕花窗前,麵朝煙波浩渺的湖麵,神色帶著幾分過節的喜悅。
“皇舅舅。”
裴海棠定定瞅著他愉悅的側臉好一會,才硬著頭皮上前,內心覺得自個有點小自私。
“棠棠,快來,你最愛的煙花即將開始!”宣德帝摟著她肩頭往窗口帶。
裴海棠依偎著皇舅舅眺目望去,湖麵上一束束耀眼的光線竄向蒼穹,“啪啪啪”炸響在夜空,傾儘生命絢麗地綻放。
美哉,壯哉。
舅甥倆一邊憑窗賞煙花,一邊嘮著家常歡聲笑語不斷。
裴海棠忽地微微蹙眉。
宣德帝:“又是哪個小兔崽子惹了你?說出來,皇舅舅立馬削了他!可是四皇子?”
裴海棠搖頭:“才不是呢,若非四皇子力揍薑將軍拚命護住我名聲,棠棠今夜哪還有好心情守歲啊。”
薑將軍?
宣德帝記起來了,大殿裡“汙蔑”棠棠被四皇子玷汙那個。雖說實情確實如此,但成親了便是小兩口的私事,豈容他人置喙?更甭提大庭廣眾揭人傷疤,讓棠棠下不來台,便是該死!
宣德帝哼道:“朕已懲罰了他。”扒下官袍撤職,下放基層從頭乾起。
裴海棠嘟嘴不滿意:“皇舅舅,棠棠覺得此事蹊蹺,怕另有幕後黑手唆使。”
宣德帝若有所思:“棠棠放心,倘若真有,也必定給你揪出來,絕不放過。”
裴海棠感激地在皇舅舅麵頰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又閒聊了會開心的,直到皇舅舅眼底恢複了笑容,裴海棠才返回第二艘畫舫。
裴海棠一走,宣德帝立馬囑咐福公公秘密去辦此事。
兩刻鐘後,福公公匆匆跑回大殿稟報:“皇上,薑將軍交代了,乃成國公之女崔木蓉指使。”
宣德帝哼道:“崔木蓉?”
不多時,宣德帝招來高皇後問話:“皇後,聽聞崔木蓉是你屬意的太子妃人選?可有這事?”
高皇後先頭還在樓下被一眾貴婦簇擁著熱熱鬨鬨觀賞煙花呢,突然接到宣德帝急招,拋下眾人匆匆趕來,她遠遠瞥見宣德帝站在窗前微蹙眉頭,便知壞了事。
高皇後折中道:“是有這個打算,但尚在考察期內。”
宣德帝點點頭:“多考察一番,你身為太子的母後,要格外放亮雙眼,切莫挑錯了人,委屈了太子。”
話挑明到這個份上,高皇後豈能揣摩不出聖意?
隻能應下。
精心挑選的高門兒媳,就這樣折了,高皇後胸口堵得慌,窗外絢爛的煙花,都煩躁得無心觀賞了。
~
第二艘畫舫的二層窗邊。
朱清硯身穿明黃太子袍,麵朝敞開的雕花窗站立,眉眼間帶著幾分憂愁,煙花越燦爛越顯得他落寞孤寂。
“棠棠。”
他猶記得,從棠棠還是一歲的小女娃起,便由他這個太子哥哥抱在懷裡憑窗觀賞煙花。那會子,他最喜歡吧唧親她肉嘟嘟的小臉蛋,看她仰起紅撲撲的笑臉,兩人親密無間地靠在畫舫窗前,她用胖嘟嘟的小手指著夜空絢爛的煙花哈哈笑。
那些年,人人在他倆身後笑喊“金童玉女”。
年年如此,今年除夕居然斷了。
斷了。
他的未婚妻嫁作四皇子妃,他這個未婚夫成了永遠的“未婚的夫”,再不能名正言順地抱她。
此時此刻,興許棠棠正嬌笑地窩在四皇子胸膛,兩口子親親密密臉貼著臉觀看煙花。
朱清硯心煩意亂地抓緊窗棱。
正在這時,房門嘎吱一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那般輕巧,必是少女。
朱清硯不屑回頭去看。
腳步由遠及近,最終一身香骨貼在他身旁,少女秀發間濃鬱的牡丹香鑽入鼻孔讓他不適。遠不如棠棠身上的淡淡桃子香讓他喜歡。
朱清硯左跨一步,拉開距離避開。
特意挑起一縷秀發讓他聞香的崔木蓉:……
小手僵在空中。
崔木蓉哼道:“不識貨,這可是用摻了牡丹香的皂角洗出來的,我爹爹好不容易才從西域弄來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