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薑姒妗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醒的,她從夜色濃鬱睜眼到熹微的晨光透過楹窗灑進來,杏眸乾涸得難受,她輕顫了下眼瞼。
有人推門進來。
“姑娘!您醒了!”
安玲含著哽咽的驚喜聲傳來,叫薑姒妗堪堪抬眸。
安玲在外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如今眼睛紅腫一片,像是兩個核桃掛在臉上,格外滑稽。
但薑姒妗不覺得滑稽。
她隻看了安玲一夜,就想起昨日自己掉的眼淚,沒做錯事的兩個人哭得一塌糊塗,做錯事的人卻不知在何處逍遙自在。
薑姒妗艱難地扯起唇角,她聲音有些久未說話的啞:
“什麼時辰了?”
仿佛和往日一樣,她尋常地問話,卻叫安玲忍不住地鼻尖一算,安玲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哭著說:“卯時,姑娘,卯時了!”
薑姒妗要坐起身,她其實渾身都有發軟,昨日中藥的後遺症一點點攀上來。
四肢酸軟疲乏,腰肢也沉重得如陷入泥濘中一樣難受,她咬著牙,不管不顧地要起身。
她沒有問這是什麼地方。
昨日最後的記憶清楚地告訴她,她和裴初慍在一起。
除了裴府,她不作其餘想法。
裴初慍怎麼可能將那時候的她扔下?
裴初慍不會,但她同床共枕許多年的枕邊人卻會,當真是諷刺。
安玲趕緊扶她起身,又立刻倒了一杯茶水給她,薑姒妗沒有抗拒,她低著頭,將茶杯中的水一點點咽下。
喉嚨處乾澀的疼意終於緩解,但她的眉眼一點未鬆快。
薑姒妗這時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褻衣,不是她熟悉的衣物,安玲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低聲:
“這是裴大人昨日連夜讓人去買的。”
想到什麼,安玲又補充道:“這是裴府,裴大人住的聞時苑,但昨日姑娘一來,裴大人就將地方讓給了姑娘,去了書房。”
薑姒妗杏眸顫了又顫,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有一套乾淨的衣裙疊在軟塌上,青黛色的織錦裙,繡著琥珀色玉兔搗藥紋緞,安玲伺候姑娘穿上,薑姒妗瞧了眼銅鏡中的人,暖陽透過楹窗輕輕地灑在她臉上,仿佛明珠生暈,柔和動人,隻瞧一眼,便讓人覺得她格外溫柔賢淑。
薑姒妗移開視線,沒再看第一眼。
房門再一次被推開,進來的人是裴初慍。
他一路踏著日色而來,修長挺拔的身姿如鬆如竹,平淡的情緒在看見內裡站著的女子時才有了些許變化,薑姒妗抬頭看他,對於昨日的事,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仿若輕聲:
“還請裴大人送我回府。”
她一出聲就是要離開,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過了半晌,裴初慍眼底的情緒愈發淡,他沉了聲,格外冷靜地問:“一定要回去?”
薑姒妗輕斂下眼
瞼:
“裴大人說笑了,周府是我夫家,我不回周府,又能去哪兒?”
世道如此,壓得她喘不過氣,也沒有選擇。
否則,周渝祈怎麼敢如此欺辱她?
裴初慍直接冷下臉。
安玲張口要說點什麼,卻被裴初慍打斷,極冷的一聲命令:“出去。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衛柏聽見這話,從外麵鑽進來,在安玲開口前手疾眼快地把人拉了出去。
室內陡然一片安靜。
這一夜沒有合眼的人不止薑姒妗一個人,薑姒妗在這裡睡,他在書房中,一個奏折緊跟著一個奏折,茶杯中裝得不是茶,而是加了冰的水,一杯杯地喝,叫他沒有一點睡意,日色才明,他就趕過來看她。
得來的隻是一聲她要走。
外間沒落雨,沒落雪,暖陽正好,但室內卻是無端地有些冷。
再沒了人進來,裴初慍將話又問了一遍:
“一定要回去?”
周渝祈這樣對她,她也要回去?
薑姒妗笑笑,她笑得一點都不勉強,甚至溫和乖順:“裴大人,您體諒我一下。”
裴初慍眼神冷淡:
“你這樣,倒讓我覺得我昨日做了一件錯事。”
就不該放過她。
薑姒妗神情滯了滯,她隻沉默了一瞬,再出聲依舊是剜人心的話:“裴大人後悔了,交易還可以重來。”
她抬起臉:
“左右我沒有拒絕的權利,不是麼?”
裴初慍徹底冷了臉:“薑姒妗。”
他又不叫她淼淼了。
楹窗在薑姒妗醒來時,安玲就推開了些許,如今被風刮過,楹窗徹底敞開,冷風刮起來,卷起來了薑姒妗的衣裙,她的裙擺在風中如浮萍般飄著。
早時的風有點涼,她穿得那麼單薄,臉被吹得很白,唇也被吹得很白,她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黛眉姣姣,離他那麼近,卻也隔著山海一樣地遠。
裴初慍在這陣風中也平靜地說:
“沒有人要求你做交易。”
他和她之間也從不是交易。
他又說:“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不需要交易,我都會給你,也都會去做。”
他不是個會低頭的人。
但在她麵前,他低頭退讓了一次又一次,如今也是如此,他凝望著她,即使她說再傷人的話,他還是再一次問:
“必須要回去?”
女子不再說話,她什麼都沒拿,徑直往外走,她尚未梳妝,一頭青絲披散在身後,連同她這個人一樣,將要和他擦肩而過。
在要踏出房門時,她還是回頭看了他一眼。
裴初慍也抬起頭,看著她。
她被風吹得臉色蒼白,卻仿佛要消融這陣風中。
她扶著房門,問他:“裴大人當真不送我回去?”
裴初慍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回
頭再看他,就如同他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回去一樣。
但她問了。
下一刻,薑姒妗被人勾住腰肢,再扶不到房門,整個人都陷在他懷中,他抽過掛在屏風上的披風,攏罩在她身上,不叫冷風傾襲她,他冷寒著臉,頂著風走到門外:
“我送。”
薑姒妗整個人被披風蓋得嚴實,沒有一絲風再吹進來,冷意被他阻隔在外。
他心情肉眼可見地差。
全是因為她。
薑姒妗埋在他懷中,一雙手臂輕輕攀上他脖頸,她那麼乖順地待在他懷中,風吹過她的臉,在她眼睫上凝落了些許水潤。
衛柏有眼力見地準備好了馬車。
馬車內很暖和,但裴初慍還是沒有鬆開她,一隻手緊緊地扣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禁錮在懷中,連同那件披風。
薑姒妗什麼都沒說,朝他胸膛處側著臉,她被風吹過,一陣一陣地發抖,她的唇很白,青絲也淩亂地貼在臉上。
彼此兩人都不說話。
薑姒妗仰起臉看他,她什麼都不說,隻是看著他,卻看得裴初慍心底惱意一點點散去。
他冷淡地垂目,沒有再提及在裴府內兩人的僵持,抬手拂開她臉上貼著的青絲:
“很冷?”
薑姒妗點頭,她往他懷中縮,渾身冷得緊繃,仿佛不是八月豔陽天,而是在冰天雪地一般。
裴初慍不自覺想起她昨日中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