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緊緊抓著莉可的臉頰, 力道之大，甚至讓她感受到了疼痛。
離得如此之近，莉可甚至能看到那剔透藍眼裡細密的紋路, 以及倒映著的, 屬於自己的影子。
切利奧俊朗的麵孔神聖且端莊，淺色的瞳仁為他增添了幾分超脫世間煙火的淡漠與公正。冷白月光為切利奧·席爾瓦鍍上一層淡淡光芒，他本該如步入宴會時那般冷淡高傲, 但現在——
那雙藍眼裡的情緒是那麼複雜。
掙紮, 克製, 仇恨, 甚至是恐懼。無數澎湃的負麵情緒凝聚成團，化作滔天的痛苦與煎熬。
最吸引莉可的, 是其中的渴望。
沒什麼存在比魅魔更了解欲望。她以此為食, 她因此而生。
刹那間, 莉可全都明白了。
她本以為，切利奧對她戒備，討厭她、疏遠她，是因為聖騎士對欲求毫不在乎。
這符合神聖教團的信條，不是嗎？
魔主迪拉尼特大人曾經說過，光明女神的信徒忠臣且堅定，他們為女神而生、為女神而戰，並且義無反顧地為女神而死。
所有可能會導致他們偏離忠誠的存在，都必須清除和斬殺。
魅魔理所當然在此其中。
莉可一度認為, 他想殺了她，僅僅是因為她是“邪惡”的生物。
但不是的。
這雙藍眼裡醞釀著的海浪，是莉可最為熟悉的食糧。
切利奧想要她。
可這違背了教團的信條，所以他遲疑了。欲望與理智糾葛, 進而產生了憎恨與厭惡。
她也明白了切利奧的行為。
想殺了她，是因為他已經受到了誘惑，將莉可視為威脅。而非單純的清除邪惡生物。
鞭笞自我，是因為疼痛向來能夠撫平欲求，若非因欲望糾葛而感到愧對女神，聖騎士又何來罪孽需要鞭打自己呢。
切利奧是那麼生氣。
他竭力克製了，可當莉可說出自己魅惑了路德·芮文之時，男人漂亮的眼睛再也遏製不住情緒和欲望。
原來，聖騎士也是人呀。
莉可的金色眼眸，一寸一寸的亮了起來。
換做尋常人，早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衝動中迷失了自我，在與魅魔的契約之下沉淪。
可切利奧堅持到了現在。
她的吻到底是發揮了作用。
小魅魔在他的桎梏下，驟然綻開笑顏。
明晰的疼痛就這麼被忽略過去，莉可朝著切利奧伸出了雙手。
白如蔥尖的指觸及到他硬朗的下頜線，魅魔甜美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外清脆婉轉。
“原來，”莉可輕聲到，“原來切利奧想要我。”
歌謠般的言辭落地，那雙藍眼瞳孔驟縮。
切利奧·席爾瓦的反應，就像是莉可迎麵給了他一巴掌。
聖騎士震驚到瞳孔微顫，他猛然驚醒，好似被熱水燙到了一般鬆開了莉可。
“你——”
藍眼中的驚濤駭浪停歇，隻餘狼狽與倉皇。
他在乾什麼？
無限拉扯的理智猛然回歸，切利奧驚覺自己再次墜入了契約精心設計的陷阱。
在踏入宴會的一刻，他就開始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滑坡。
多看了兩眼那黑色布料勾勒出的玲瓏線條，多思考了一番金色頭飾晃動的軌跡，當意識到莉可在宴會廳消失時便心浮氣躁，直至她回歸，沾染在她黑發之上的男士香水又讓切利奧倍感焦慮。
直至莉可說出她引誘了路德·芮文。
意識到彆的男人擁抱了她、親吻了她，切利奧再也忍不住了。
名為嫉妒的火焰在他的胸腔內熊熊燃燒。
而這，距離他將自己鞭打至鮮血淋漓，還不到一天的時間。
他的視線，他的思維，他的感官，全部都撲在了莉可身上，沒有一絲空閒。
切利奧抬手捂住額頭，他痛苦地閉上眼，轉身欲圖離開。
莉可不假思索跟上。
但她的動作隻換來男人頭也不回的警告：“彆跟過來。”
莉可：“切利奧要去哪裡？”
切利奧：“這與你無關。”
莉可盯著切利奧高大挺拔的背影，瞬間懂了：“你又要去懺悔室鞭打自己嗎，難道每一次你想要我，都要通過這種方式解決——”
“這與你無關，惡魔。”
同樣的話語複述出口，切利奧·席爾瓦喑啞聲線中已帶上了殺意。
但莉可隻能看到他金發的後腦勺，他甚至都不敢看向她。
好啊。
莉可不禁在心中嘀咕，現在她又從莉可變成惡魔了。
切利奧大步向前，小魅魔緊隨其後。男人朝著陽台的落地窗伸出手，而莉可則乾脆利落地拽住了他身後的白色披風。
沒有攻擊，沒有威脅。
可聖騎士的反應則像是莉可徑直動用了殺招。
他忍無可忍般抽出腰間佩劍，銀劍在月色之下劃出淩厲的光芒。
果決的利刃直指莉可的喉嚨，可這一次，她卻不害怕了。
殺意與仇恨撲麵而來，終於讓莉可止住了步伐。
“惡魔，”切利奧警告道，“你再靠近，我會殺了你。”
真的會嗎？
起初，莉可確實相信過。
相信他會收緊扼住自己喉嚨的雙手，相信他會用那斬殺過無數同類的利刃切斷她的血管。
莉可怕的是聖騎士對邪惡生物的處罰，怕的是切利奧·席爾瓦將她視作單純的“臟東西”，怕與她簽訂契約、被迫綁定的男人郎心似鐵和冷酷如石。
可她現在知道了，石頭也有裂開，露出縫隙的時候。
切利奧的殺意，莫名讓莉可聯想到深淵裡爭奪地盤的生物，它們越是害怕，就越具有攻擊性。
因而莉可反而展開雙臂。
她如藕般潔白的肌膚在月色下近乎熠熠生輝，僅是小臂，便讓切利奧挪開了目光。
“切利奧想殺我很多次了。”
莉可柔聲開口。
“如果殺了我能讓切利奧得到平靜，”她說，“那切利奧動手吧。”
說著，她繼續向前，邁了一步。
銀色的利刃因這一小步而刺入莉可喉嚨間的皮膚，血痕顯現，殷紅的血順著她的脖頸滑落，滴滴答答落在胸口的黑色布料之上。
切利奧握著劍柄的手幾乎在顫抖。
莉可沒有停下。
她又向前跨了一步，這讓切利奧流露出震驚神色。
明明以劍要挾的是他，但切利奧·席爾瓦反而像是被震懾住了，緊跟著退後一步。
一步，兩步。
她不依不饒，促使切利奧咬緊了牙關。
聖騎士瞥開的藍眼狠狠閉上，他看上去是如此煎熬。
莉可喉嚨之間的壓迫消失了。
伴隨著鏗鏘聲響，銀劍歸鞘。切利奧·席爾瓦的披風隨著他大步前行在背後翻轉搖曳。
小魅魔毫不遲疑地跟上。
銀靴踩在宴會廳的木製地板上，發出沉重聲響。聖騎士帶著室外的露水與寒意回歸，讓偌大的室內再次陷入片刻寂靜。
所有人都察覺出切利奧的情緒不對。
無人上前、無人吱聲，著銀甲的騎士筆直向前，衣著華貴的男男女女紛紛為他讓路避開。
諸多客人的視線，反倒是放到了切利奧的身後。
拎著裙擺的莉可小跑著尾隨他，精秀麵孔中寫滿了決心與決定。
眾目睽睽之下，一人一魔橫穿整個大廳，離開了宴會。
切利奧本不想管她的。
但莉可鍥而不舍，一路追著切利奧來到城堡另外一頭的客房。
聖騎士前腳進門，莉可後腳就準備跟上，並且在切利奧準備狠狠關門的瞬間，莉可眼疾手快，直接把自己的胳膊伸進門縫裡。
切利奧：“……”
眼見著那截雪白的小臂要被擠在門縫之間，切利奧驀然攥緊門把手。
他到底是沒下定狠心。
即將關閉的房門，停在了半路。莉可抓住機會，靈巧地擠了進去。
“哢嚓”一聲響。
莉可用後背關上了房門，她伸出手，拉上鎖栓。
客房內陷入片刻的沉寂。
小魅魔昂起頭顱，而走在前麵的切利奧卻退後半步，與之保持了距離。
唯獨那雙眼，那雙眼……
看向莉可時，魅魔仍然能在切利奧的眼中尋覓到壓抑的渴望。
竟然如此明顯嗎。
莉可不禁在心中驚歎：在這之前，她完全沒意識到切利奧是這麼想要擁有她。
如此渴望，卻依舊能忍耐。
這得多難受呀。
切利奧·席爾瓦的眼神閃爍，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艱難吐出一句話：“你究竟想乾什麼？”
那麼強大的聖騎士，隻要他想，切利奧·席爾瓦能夠輕易殺死莉可。
但他看向她，低垂的視線與緊繃的神情，又讓莉可覺得切利奧是那麼的脆弱。
“我想幫助你。”
莉可輕聲說。
“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請求你。”
婉轉的聲線中帶著幾分哀求，莉可抬眸，金色眼睛裡寫滿了茫然：“你們的女神，不是要為這世間萬物帶來幸福與平和嗎，難道她會忍心看到自己最忠誠的信徒在痛苦中備受折磨嗎？”
“你——”
切利奧咬緊牙關：“不許提我們的神明！”
“那就不提。”
踏著輕盈的步伐，投入男人的懷抱。
她的指尖攀附在切利奧的胸甲處，明明隻是撫摸著冰冷的金屬，卻依舊讓切利奧為之顫抖。
“切利奧。”
莉可朝著男人伸出了雙手，再一次地重複道：“讓我幫助你。”
22
客房內，厚重的窗簾緊緊拉起，幽幽燭光在寂靜的環境搖搖曳曳。
切利奧盯著床榻之上的帷幔，而後慢慢閉上眼，思緒不禁飄至過去。
他想起了朱利葉斯·席爾瓦大人領養自己的時刻。衣著樸素、容貌端莊的主教，走進記憶中那間落魄肮臟的修道院。
席爾瓦主教停在了切利奧的麵前，他愣了愣，然後朝著切利奧伸出了手。
“這個孩子，”他用慈悲的神情開口，“會成為被女神眷顧之人。”
緊接著，切利奧·席爾瓦的記憶迅速拉到十幾年之後。
幽閉的修道院，變成了熊熊燃燒的村莊。
他的戰靴踩在滿是血汙的地麵，被沾染上了看不清是血肉還是泥土的臟汙。
“席爾瓦大人，異教徒已經全部被清剿了！”
切利奧的副手策馬趕來，在他的身後喊道：“我們可以走——”
“——惡魔，你們都是惡魔！”
淒厲的哭喊劃破天空。
木頭燃燒發出劈啪爆破聲，在這聲響之下，切利奧轉過身，看到一名不過七八歲的孩童從廢墟之中爬了出來。
他的雙腿似乎已經斷了，孩童滿臉血淚，他指著切利奧，憤怒與恐懼讓嘶吼變了調：“你們都是惡魔！”
切利奧愣住了。
他低下頭，才驚覺自己的盔甲，自己的銀劍，自己白色的披風，往日象征著聖潔與正義的特征，悉數為烏黑血跡掩蓋。
聖騎士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利刃出鞘折射出火焰的光芒，寒光閃過，切利奧的副手直接斬斷了男孩的頭顱。
他的頭在泥地之中滾了幾圈，淹沒在血水之中。
“——切利奧。”
然後，莉可如歌謠一般輕淺婉轉的聲線，將切利奧·席爾瓦從痛苦的回憶中拉扯回現實。
他睜開了眼睛。
切利奧半躺於床榻，他倚靠著床頭，而莉可溫暖的軀體則攀附在他的身上。聖騎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莉可期待的神情，他幾乎是立刻挪開了目光。
趴在他身上的魅魔發出不滿的輕聲。
莉可不依不饒地伸出手，捧著切利奧的臉頰，半強迫、半指引著切利奧看向自己。
“你還是不願意看我，”她既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嬌，“難道我生得如此醜陋，叫切利奧一眼也不肯多看嗎？”
恰恰相反。
不是她生的醜陋，而是莉可容貌過分精致，以至於切利奧害怕看她。
僅是充斥在鼻腔之內的芳香，就已經讓他感受到血液在沸騰的滋味，更遑論去欣賞她豔麗的麵龐，去端詳她閃著光的金色眼瞳。
隻是，離得這麼近，切利奧躲不開。
他到底是抬起了眼。
趴在他胸口的小魅魔得意極了。她脫下了自己不喜歡的人類衣衫，隻餘內襯附著在白皙的皮膚上。
私下裡，莉可甚至不再隱藏屬於惡魔的特征，她發間的雙角時不時會蹭過切利奧的發鬢，而那靈巧的細尾巴，則乾脆圈住了切利奧結實有力的小臂，尾巴尖還直往他的掌心中鑽。
一看她，■欲便如同火苗，自下向上燃燒，一寸一寸吞噬了他的理智。
切利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床榻上的，也不知道他的盔甲是如何被拆解到了一邊。
襯衣薄薄的布料抵擋不了來自莉可的溫度，她靠近他，想要親吻，紅色的唇近到不足半掌距離，可切利奧仍然是甩脫開莉可的雙手，側過了頭。
索吻失敗，莉可有些失望。
連親吻都不給，更遑論進行下一步了！
明明，明明他就是動心了呀。
空氣中彌漫著的氣息是如此甘甜，很淡的汗水味道，乾淨的皂粉味道，以及■香氣味混成一團。濃鬱的香味促使莉可口舌生津，她微微張開口，幾乎能憑空品嘗到自己最需要的魔力。
但切利奧還是不願意接受她。
莉可有點失望，又不免覺得有趣。
在深淵裡，她總是要什麼有什麼——惡魔可沒什麼“節操”和“道德”，隻要莉可想，她什麼樣的魔力都能吃到。
這讓莉可對提供食物的對象也沒什麼感覺，吃飯嘛，誰會在意下蛋的雞是隻怎樣的雞。
切利奧不一樣。
他越不給，莉可就越想吃。
看到聖騎士在欲念與理智中糾結堅持的樣子，小魅魔舔了舔下唇，隻覺得對方更為美味。
沒關係，一步一步來。
“不進行到最後一步，也可以。”
引誘他人是惡魔的天性，哪怕莉可從未實施過，也無師自通。
小魅魔的雙手下落，圈住了切利奧的脖頸，在他的耳畔呢喃：“至少，至少讓我幫切利奧解決眼下的問題，好不好？”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再次帶上哀求。
切利奧的喉結艱難滾動，他低聲開口：“惡魔的誘惑。”
他與無數惡魔打過交道，切利奧了解他們的本性。惡魔最擅長的就是腐蝕心靈，引誘著與之簽訂契約的人類一寸一寸割讓自己的底線。
被點破的莉可並不尷尬。
她反而揚起了笑容。
“那切利奧也不能一直痛苦下去呀，”莉可循循善誘，“總得有個解決辦法，不是嗎？既然切利奧不願意，我不碰你，你自己來，好不好？”
切利奧微微擰起眉頭。
他沒搭茬，沉默在一人一魔之間蔓延。
那雙清澈的藍眼中閃過幾分迷茫：“什麼？”
莉可壓低聲音，儘顯曖昧：“切利奧自己解決問題。”
切利奧：“什麼解決問題？”
莉可：“……”
小魅魔眨巴眨巴眼。
這，這——
她知道神聖教團要求信徒眾生禁欲，但——就一點也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