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談04-05
看清書頁上自己的名字時, 切利奧隻覺得胸腔內的臟器猛然搏動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接過了書頁。
上麵的字跡，與切利奧童年時瑪麗安修女的字跡一模一樣：溫柔、細致, 但又清晰明朗。
她用近乎日記的方式記下了關於切利奧·席爾瓦的來曆。
[西曆203年，三月二十日。
淩晨時分，有人敲響了修道院的大門。姐妹均已休息, 若非我在睡夢之間想起書房的蠟燭沒有熄滅，也決計聽不到來客到訪。
是名非常年輕的女士。
她看上去神情倉皇，麵目毫無血色，一路狂奔過來，雙腳與裙擺沾滿了泥濘。夜裡似乎下了雨，女士一頭璀璨的金發粘連在臉上, 與病態的麵容襯托下狼狽不堪。
一見到我，她就哭了起來。
與她哭聲一起傳來的, 是她懷中嬰兒的哭聲。我這才發現原來年輕女士懷中的並非行李，而是一名嬰兒。
我試圖安慰她, 但無濟於事。
她隻是把懷中的嬰兒往我懷中送, 哪怕我推脫、拒絕, 換來的也隻是她的啜泣和堅持。
直至最後, 我擺出嚴厲的姿態說神明不會原諒一名健康的母親拋棄自己的孩子，她的信徒也不會時, 這名女士才開了口。
但我聽不懂她的語言。
這不是我們使用的語言, 金發的年輕姑娘連比帶說，我隻是零星聽到幾個類似於異端、惡魔之類的話。
她甚至向我跪了下來。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不該接受這名嬰兒的，麵前的女性擺明了是他的母親，擁有母親的孩子不應當遭到拋棄。
但——
同為女性，我能感受到她的絕望。
女神啊, 原諒我的惻隱之心，我想，倘若真正的愛您、信奉您的教義，沒有哪個信徒會在如此場麵之下無動於衷。
我收留了她送來的嬰兒。
我將她交給了茱莉亞姐妹，她負責照看修道院裡還不會說話的孤兒。
而天亮之後，茱莉亞姐妹震驚地發現，這個還在繈褓中的男孩，竟然天生擁有強大的神聖魔法的力量。
我沒有魔法天賦，無法親自感知茱莉亞姐妹從他身上感知到的。
但我想，神聖魔法，不應當與異端和惡魔聯係起來。
所以，那名離開的女士，究竟是為什麼拋棄了他？
算了。
這不重要。
既然收留了他，那麼他就是濕地修道院的孩子。
茱莉亞姐妹為他取名叫切利奧，希望他能夠在神明的祝福之下順利長大。
…………
……
西曆203年，四月二日。
有商隊來到村落，我去看了看。
帶隊的商頭是從南方的鎮子上來的，他說當地來了一名非常的漂亮、說著一口聽不懂語言的美人。儘管無人能理解她的言語，可因為那頭璀璨的金發實在是太美了，這名美人成為了富商霍利斯的情人。
她……應該是切利奧的母親。
有時間去探望一下吧，距離鎮子不過四天的腳程，祝福她安好。]
關於切利奧的身世，記載到此為止。
瑪麗安修女沒有繼續寫下去，因而切利奧無從得知她是不是真的前去鎮子看望這位“女人”——或者說，這與把他送到修道院的女人壓根不是同一個。
然而看到這裡，切利奧仍然覺得筋疲力儘。
“是什麼，切利奧看到有用的消息了嗎？”莉可扒著他的手臂問道。
切利奧直接將書頁遞還給了莉可。
小魅魔迅速翻閱一番，看到最後，她的雙眼豁然一亮。
“這不是有線索嗎！”
莉可振奮道：“四天的腳程，騎馬過去一天半就能到！切利奧的母親還活著呀！”
切利奧沒說話。
即使用了光照術，夜晚的檔案室也略顯昏暗。
聖騎士微微垂著眼眸，濃密睫毛在眼下拉出一片陰影。
這幅姿態就足以莉可明白一切。
“切利奧。”
她放下手中的書頁，踮起腳尖。
溫暖的手掌包裹住男人的臉頰，她用雙手捧起切利奧的麵龐：“切利奧在猶豫，是因為害怕嗎？”
“……算是吧。”
切利奧承認了：“更多的是遲疑。我的母親拋棄了我，她還活著，也理應知道我被主教帶走、並且成為聖騎士的消息。而這麼多年來，她始終沒有聯係我。”
從濕地修道院走出去的孤兒，成為了能獨擋一麵的聖騎士。
哪怕她把自己的孩子視作怪物……單單為自己的未來著想，也應該與自己切利奧，不是嗎？
獅心城的騎士隊隊長，他能夠提供給母親的，遠比一名鎮子上的富商多。
但她從未出現過。
二十多年來，切利奧一直以為他父母早亡，濕地修道院的修女們，才是他真正的母親。
原來……不是這樣的。
“也許她確實有自己的苦衷。”
對此，莉可倒是絲毫不意外。
地表上的種族，也有不少特地召喚出惡魔，僅僅是為了拋棄自己的孩子——通常情況下男性更多見，但女性也不是沒有。
儘管莉可從未被召喚過，可是見多了，她也大概總結出規律。
女人拋棄自己的孩子，往往都是迫不得已。
瑪麗安修女的記錄中也寫了，切利奧的母親拋棄他時很痛苦呀。
然而她的話語並沒有安慰到對方。
切利奧看上去更為難過了：“正是因為她有苦衷，拋棄了我、不願意與我相認，我這麼貿然過去，更是對她的不尊重。”
啊……原來是這樣。
一時間，連莉可都有些難過了。
是啊，切利奧總想儘可能地尊重所有人。
如果他的母親不願意相認，過去也隻是找麻煩吧。
莉可突然有些後悔拉著切利奧來尋找自己的過去了。
過去了，不見得有好結果。但一路來到現在，已經拿到了明確線索，就這麼放棄的話，連莉可都不甘心，更彆說切利奧了。
不知道時怎樣都無所謂，知道了以後，每每在類似的情景下，切利奧必定會因為回想起還活著卻不知容貌、去向的母親，而感到難過的。
都怪她！
莉可在心底不怎麼真情實意地責備了自己一下。
但小魅魔的腦袋瓜轉的飛快。
“這樣吧，”她再次揚起笑容，“切利奧就當是陪我，好不好？我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她捏了捏切利奧的臉頰。
和自己不同，容貌端莊的聖騎士麵部硬邦邦的，捏不出什麼肉。
“切利奧就在鎮子上休息，我去打聽情況。要是她想見你，我就邀請切利奧過來，要是不想見，我就是個買賣珠寶的普通人。”莉可提議。
“你知道怎麼假扮商人？”
“……我是個惡魔！切利奧不要小看我！”
在莉可憤恨的表情下，切利奧終於露出笑容。
就遂她的願吧，他知道，莉可也是為自己著想。
假設就這麼放棄，切利奧到死都會惦念這件事。
“去看看吧。”他開口。
哪怕是親自得知對方不願見到自己，也算是了卻心願了。
…………
……
二人在修道院破舊的宿舍休息了一晚，天剛亮就迫不及待地出發。
品種優良的戰馬，一旦離開了濕地的範疇就在路上狂奔。甚至還不到一天，他們就到了南邊的鎮子。
打聽出富商霍利斯的線索並不難，他是當地最有錢的人，往來的行商與雇傭兵，都會想儘辦法與之打好關係。
富商霍利斯最早靠水運發家，有錢之後，就開始做地皮和珠寶生意。
他已經快六十歲了，身體還是很好，隻是逐漸將自己的家業交給了自己的兒子。
但是，當切利奧出現在鎮子上時，霍利斯先生還是第一時間派人抵達酒館，客客氣氣地請切利奧與莉可到府邸做客。
麵對麵與之交流，本來應該是打探消息的好機會。
然而莉可站在切利奧身後，聽了十幾分鐘寒暄卻還沒進入正題。
她不耐煩地左晃晃右晃晃，還偷偷扯了扯切利奧的披風以示提醒。
十五分鐘後，莉可大概明白過來了。
不是切利奧在換取對方信任，是他壓根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