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看到烏木長桌時, 盛英祺陷入長久的愣神。
這張桌子他是熟悉的,他曾很多次看到秦明珠坐在這張桌子前插花。每次插花的時候,秦明珠都會穿上素色的衣服。他的妻子是個很講究的人, 或者是一個生活品調很高的人。
盛英祺沒有把秦明珠當成女人, 但他心裡喜歡用“妻子”、“老婆”這樣的傳統稱呼來稱呼秦明珠。
很早的時候, 他就認識到秦明珠的講究,喝酒的杯子都有幾十套, 每一種酒對應不同的杯子。他第一次喝勃艮第酒的時候, 拿錯酒杯,秦明珠眉頭輕輕一擰, 繼而對他搖搖頭。
盛英祺看了下酒杯,又重新按照秦明珠所說,另拿了一對。喝的時候,他忍不住說:“平時你在外麵吃飯, 也沒見你挑剔過杯子。”
“不一樣的, 那是在外麵, 我何必為難彆人, 現在我在家裡。”
的確不一樣,在外麵,秦明珠才不會做出把兩隻腳都踩在沙發上的散漫動作。足尖朝下, 充血的青色靜脈從象牙白的皮膚裡鼓出, 再配上紅絲絨沙發, 色彩對比鮮明如油畫。
所以秦明珠插花也有與之搭配的衣服。
落地窗前垂著白色紗簾, 和煦日光落到長桌上,把他的小臂和低頭露出的後頸都襯得很白。桌子還散落著一些花,有時是深紫色的風信子,有時是鵝黃色洋牡丹, 卡布奇諾玫瑰,以及一些盛英祺叫不出名字的花。
秦明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向很專注,不過如果他從外麵回來,是一定會抬頭並跟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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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盛英祺盯著空蕩蕩的烏木長桌,遲遲不能反應過來。
他怎麼會又看到這張桌子?
心裡的奇怪在聽到玄關處的動靜時達到頂峰,大概過了幾十秒,他看到他十二年沒有見過的秦明珠,而且是他更為熟悉的秦明珠。
不像十九歲的時候,此時的秦明珠成熟許多,眉眼染著倦怠。他手裡抱著一捧花,朝烏木長桌這邊走來。
盛英祺在看到秦明珠的第一眼,本能反應是走過去。他想抓住秦明珠的手臂,想叫他的名字。
但走出去第一步,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懸浮的雙腿。
原來他是鬼。
察覺到這個後,盛英祺居然不覺得難過,相反一種巨大的驚喜如漲潮的潮水撲向他。
秦明珠也曾經成為鬼,後來秦明珠就重生了,也許是上天也覺得秦明珠和晏珈玉不般配,所以讓他變成鬼,有機會重新洗牌。
想到這裡,盛英祺不急著走過去,他盯著秦明珠,像是要把人吞進自己眼裡那般的看。
秦明珠看不到變成鬼的盛英祺,他將手裡的花放到桌子上,就轉身回了主臥。盛英祺理所應當地跟了上去,秦明珠在換衣服,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換到一半,從衣帽間走出來拿起手機撥打電話。
盛英祺飄過去,他看到撥打的電話號碼。
是他自己的號碼,屏幕上明晃晃“老公”兩個字。
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
“喂。”秦明珠把手機放到耳旁,他身上是解了一半的襯衣,修長的手指像是無意識地撫著扣子,“你今晚什麼時候回來?我準備做……”
話斷了。
盛英祺看到秦明珠很輕地抿了下唇,眼睫烏壓壓地一落,從臉上到全身都散發出淒楚的美感。四十來歲的男人能有這種神態,很稀奇。盛英祺曾見過,起初會覺得憐愛,後開始膩煩,到現在他卻無法準確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聽不到電話裡的自己說了什麼,但隱隱猜到了。他想奪過秦明珠的手機,讓對方不要聽了,那些話沒什麼好聽的。
但他做不到,他是鬼魂,根本碰不到實物。
其實也不用他搶,因為通話時間很短。當秦明珠拿下手機的時候,通話時間顯示十一秒。
秦明珠在原地站了一會,才繼續回到衣帽間換衣服。換好衣服後,他開始處理買回來的花。仿佛那通電話沒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可以繼續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毫無波瀾地繼續生活。
插完的花擺在烏木長桌上,秦明珠去準備晚餐。嚴格來說,根本不算晚餐,他給自己泡了一杯麥片,就開始看電影。
放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老電影,還原的畫質還算清晰。在陰冷屏幕光下,秦明珠眼窩凹陷,疲態比先前回來時更嚴重。麥片也隻喝了半杯,人就蜷縮在沙發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