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姩的用度雖不如魏凝, 但好歹名義上是嫡女,寢房該有的擺件還是有的,喬氏打得一手好算盤,這些死物魏姩是沒辦法在她眼皮子底下拿去換錢的, 所以不過是暫時放在她院裡罷了, 將來魏姩沒了,一樣還是魏家的。
正因如此, 魏姩才會讓風十八拿出去賣, 魏家的東西,她是半點不心疼,隻是她兩輩子加起來, 還沒有像這樣花錢如流水過。
不過, 好歹是能趕在期限內交差了。
冬儘領著月蘭幾人整理好經書, 魏姩蹲在箱子旁隨手翻了一本, 然後...
她麵色複雜的盯著上頭個大如牛的字:“這...誰抄的?”
幾個腦袋湊了過來, 其中一個小丫鬟小小聲:“奴婢抄的。”
魏姩沉默了幾息,猛地合上!
她深吸一口氣, 儘量用溫和的語氣道:“...這些, 都放在中間。”
事已至此, 隻能指望太子殿下不會親自翻看了,就算看, 他總不能一本一本的看, 放在中間, 是最安全的!
然後, 幾個人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整理完已是日落時分,彆院的人也到了。
冬儘心虛的從頭到尾不敢去看那箱子。
魏姩捏著那張紙條倒還算鎮定, 反正,他上頭又沒寫要她親手抄,他若發現了,這就是她狡辯,哦不,辯解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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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跳動,發出輕微的聲響,魏姩坐在梳妝台前,盯著紙條上幾個龍飛鳳舞的字陷入沉思。
她忽略了一件事!
前世春來拿出她寫給齊姑娘未婚夫,且沒有送出去的情書,將她的罪行定死。
那情書的字跡與她的一般無二!
她的字是魏恒手把手教的,若這世上能有人將她的字模仿的毫無破綻,那這個人,隻能是魏恒!
這一次她躲過了香山亭的陷害,那些情書也還未見天日!可若他們要故技重施,那些東西早晚都是禍患。
‘想要在虎狼中周旋,不狠,是成不了事的’
‘春來隻是開始,對嗎’
魏姩緩緩攥緊紙條,魏恒手中的情書,她很難破解,因為她就算能找到並將其銷毀,可他還能再寫,還會再找準時機將她按死。
所以,她現在要解決的不是前世定死她罪行的情書,而是魏家。
可她被困後院十餘年,哪懂什麼運籌帷幄,攀扯太子已是她前世想了無數次的破局之法。
魏家想將她養的木訥無知,她雖沒有如他們所願,卻自認聰慧不到哪裡去,她如今想要報仇,沒那麼簡單,況且,她還不知在暗中操控這一切的那個人是誰。
按照魏凝所說,她做了宰相夫人,那麼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未來宰相。
如今的中書令是她的親外祖父,閬王,他們利用郡主鬥誇衛家,取代了外祖父。
這是一步很大的棋!
她想要推翻這棋盤,不僅得弄垮魏家,還得找出那個人是誰!同時,還要找出可以證明她身份的繈褓,認祖歸宗。
而接下來的每一步,她都要走的萬分謹慎,不容出任何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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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彆院
一連幾日,香山彆院中都彌漫著血腥氣,侍衛們都已數不清處理了多少屍身。
其中有北閬人,也有其他國家的探子,高手,他們隻有一個目的,置北閬儲君於死地。
四國成立初期,各國需要休養生息,簽訂了十年和平條約。
經過十年的休整,六年前合約期滿,邊境開始蠢蠢欲動。
北閬當年內鬥,天子雖不忍殘殺手足,留了他們的性命,可兩兄弟心高氣傲,十年間,已在鬱鬱寡歡中相繼離世,褚家三兄弟戰無不勝的神話也就此湮滅,加之北閬天子重文輕武,三大國對北閬虎視眈眈。
邊境屢次試探與交鋒後,終於在四年前,爆發了一次大戰。
閬王請命迎戰兵力最強盛的南爻,就在即將取得勝利時,西雩重兵突襲,顯然是已與南爻結盟,意圖一舉殲滅北閬;早在閬王領兵前往南爻時,朝中武將就已各自分派至西雩東汝邊境,隻是西雩來勢洶洶,北閬也再無第二個閬王,他們能做的隻能拖延時間,就在北閬最危急的時刻,年僅十六的太子褚曣領兵西雩,扭轉乾坤,保下了北閬城池。
那一戰持續了一年,以南爻,西雩戰敗告終,東汝也遞了降書,北閬因這一戰,成為四國之首。
閬王與太子凱旋而歸,舉國歡慶。
同時,北閬儲君力挽狂瀾轟動了大陸,成為敵國懸賞榜第二名。
然,這隻是外界知道的。
實際上,閬王在那一戰中受了重傷,差點性命不保,是天子幾乎用儘國庫的珍貴藥材將人砸回來的,可雖最終保住了性命,但閬王身體已大不如前,提不了刀,上不了戰場了。
閬王是北閬的戰神,也是北閬的砥柱,他傷重的消息是絕不能往外傳的,所以從一開始閬王重傷就是保密的,知道實情的人少之又少。
有他在一天,三大國便不再敢冒然來犯。
可不知何時消息走漏,奉京出現了各國的探子,然就在這時,儲君在那一戰中留下舊疾的消息不脛而走。
一個是年過半百的閬王,一個是年少成名的儲君,在同時有了破綻時,毫無疑問,他們會將重心偏向後者。
北閬皇室,唯有太子褚曣為患,太子一死,北閬就得走下坡路。
於是,從那時候起,便有人前赴後繼的刺殺褚曣。
可他們不知,這位北閬儲君自小就行事瘋癲,他不僅不將刺客放在眼裡,每抓獲一次刺客,他就將屍體一排排的懸在奉京城外,若有人劫屍,大半得死在他手中,然後加入懸屍隊伍;若無人劫屍,他就將屍體風乾也不往下放,還讓人掛著白布,上頭龍飛鳳舞的寫著宵小鼠輩,末尾還畫一隻很大的烏龜。
敵國哪裡受得住這個氣,狠心用了大手筆領回自己國家的人。
至此,褚曣與三大國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各國懸賞榜的第一名,從閬王衛矛換成了太子褚曣。
國仇私恨,讓他們漸漸忽略了閬王府,將所有矛頭對準太子,這時候已無關長遠計策,他們隻想殺太子泄憤,可太子哪裡是那麼好殺的,賠了無數高手進去後,這仇就越結越大了。
當然,這些都不是普通百姓所知曉的,他們隻知太子行事狷狂瘋癲,對其聞而生懼,但同時心頭也是有一些崇敬的,畢竟幾年前那一戰,太子功不可沒。
所以時至今日,北閬內無人敢惹太子褚曣,而北閬外,無數人恨不得吃他的肉,飲他的血,但不論他們用儘什麼手段,太子都毫發無傷。
且每當他們準備休養以謀萬全之策時,太子又主動派人挑釁,端他們幾個窩點,當他們氣的繼續刺殺後,又是有去無回。
據說南爻因此,還有人被活生生氣死了。
經過千錘百煉後,能留在褚曣身邊的人無一不是能人,不管是應對刺客,還是處理屍身,他們早就已經是得心應手。
就連宮女撞見血淋淋的屍身也都見怪不怪了。
今日這一場惡戰後,宋淮接過褚曣的劍,扔給身後的侍衛,長福適時給二人遞來帕子。
褚曣漫不經心的擦了擦臉和手,宋淮一言不發跟在他身側擦拭自己沾上的血跡。
二人動作出奇的一致,卻是兩種不同的氣質。
一個冰冷可怖,一個隨性而狷狂。
“這幾日來的人難纏了不少。”宋淮邊擦著手,邊道:“殿下又做什麼了?”
褚曣擦了幾下見擦不淨後,懶得再動將帕子扔回給長福,懶散道:“他們費儘心思要孤的命,孤怎能不給他們送點禮?”
宋淮皺了皺眉,沒吭聲。
這時,見長廊外人影晃動,長福伸長脖子望了眼,道:“是去魏家的人回來了。”
宋淮不解的看向褚曣:“魏家?”
褚曣眉頭一揚,加快了腳步。
長福便小聲回了宋淮:“十日前,魏姑娘在馬場罵殿下是瘋子,被殿下聽見了,於是搜羅了整整一大箱子的經書,讓魏姑娘十日內抄完,否則,就將魏姑娘拿去喂狼,這不,今兒那邊回稟已經抄完了。”
宋淮:“......”
“嘖嘖,這麼多彆說十日,就是幾個月也不一定能抄完,可魏姑娘竟還提前一日抄完了,真是神奇。”
宋淮腳步一滯。
他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昨日晨間,他遠遠瞧見十八抱了一堆東西翻進彆院,因殿下對這十九個暗衛向來寬厚,他對他們的私事也就沒有過問,而方才那場廝殺中,他隱約在他們身上聞到了墨香,那時他還奇怪這幫人何時對書畫有興致了。
原來...竟會是這樣?
但他想不明白,魏姑娘究竟是有什麼本事,能使喚得動殿下的暗衛幫她?
宋大人難得的對一件事產生了好奇心,於是他緩緩跟了上去。
褚曣立在大紅箱子旁,居高臨下的看著一整箱抄好的經書。
他給了她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等的是她可憐兮兮的來求他,而不是真的給他送回抄好的經書!
十日內抄完是絕無可能的!她卻提前一日給他送回來,不外乎兩個答案。
一是偷工減料,送回來的有原本,一是,她讓人幫她抄的。
褚曣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抬起手:“拿給孤瞧瞧。”
長福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的拿起最上頭的遞給太子。
他也想到了那兩種可能,而不論哪一種,他覺得魏姑娘都會將自己抄寫的放在最上頭。
果然,這一本是魏姩親手抄的。
褚曣不認得她的字,但字跡娟秀,瞧著像出自她手。
褚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再拿。”
長福剛要伸手,又聽他道:“倒出來,拿中間的。”
長福一個激靈:“......”
他勉強扯出一抹討好的笑:“殿下...”
“拿!”
長福隻能硬著頭皮讓侍衛倒出來,選了中間的一本遞過去。
褚曣打開後,手抖了抖。
太子看著上頭歪七扭八錯彆字一堆的經書,咬了咬牙:“什麼鬼東西!”
找人幫忙也不知掩飾筆跡,就弄出這麼個鬼畫符來糊弄他?
“再拿!”
長福自知魏姑娘這是瞞不過去了,認命的又隨手拿了一本呈上,這一本仍是鬼畫符,且畫的還不一樣。
“繼續!”
褚曣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難看的字,今兒卻一下子見了好幾種,簡直是各有各的醜法!
如此反複幾次後,褚曣這回盯著長福遞來的那本經書瞧了很久。
長福好奇的伸長脖子張望,但什麼也沒瞧見。
過了好一會兒,太子砰地將經書攤開,看向宋淮,冷颼颼道:“這字跡,孤怎麼覺得很眼熟?”
宋淮瞥了眼,眼角一抽。
當然眼熟,殿下自己教出來的能不眼熟?
長福也愣住了,他湊近仔細看了看後,震驚的指著經書:“這...這不是...不是...風,風...”
太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長福風不出來了,垂首閉上了嘴。
“風十九,給孤滾進來!”褚曣咬牙道。
下一刻,少年便站在了太子寢殿,一雙眼不住的往地上的經書上瞟,心虛之意顯而易見,甚至都不用再問他了...
“你要翻天了是嗎?”褚曣氣的齜牙咧嘴。
風十九砰地跪下,不敢吭聲。
褚曣正要一腳踢過去,被宋淮阻止了。
他不知何時拿起了一本經書,語氣不明:“殿下彆急。”
褚曣朝他看去,便見他將手中經書展露出來。
上頭熟悉的字跡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褚曣:“.....”
長福:“.....”
他以手掩麵,這兩個人是瘋了嗎?
“風十,滾進來!”
褚曣再次吼道。
風十比風十九乖覺些,一看暴露了進來就跪下了。
褚曣的腳才抬起來,宋淮又攤開了一本,語調裡似乎帶著笑意:“還有呢。”
這一次,寢房內沉默的更久了。
因為宋淮手中那熟悉的字,屬於暗衛之首,風一。
褚曣氣的腦仁疼:“風,一!”
長福看著跪在地上低頭垂目的風一,雙目震驚,整個人猶被雷擊。
小十九,小十胡鬨就算了,風一向來穩重,他怎麼也...
這十九個暗衛是天下初定那會兒,陛下擔憂殿下安危,讓殿下親自去暗衛營挑的。
殿下因皇後娘娘跳下城牆記恨於陛下,不願與陛下和解,選了人後就自己帶走了,建了暗衛營要親自培養。
那時候,宋大人已在太子身邊。
宋大人年歲長些,又出身大家,雖然家族沒落了但他也還有些門路,不知從哪兒請來了一位教頭,負責教小暗衛武功。
但殿下還想教他們習字,可那會兒殿下與陛下鬨得很僵,不願去求陛下給小暗衛們請夫子,就自己學了再教這幫半大的孩子,如此日複一日,殿下自然對他們的字萬分熟悉。
有時殿下來不及看他們的功課就是宋淮代為檢查,長福蘇妗也經常整理他們上交的課業,所以他們對這十九個暗衛的字跡都是很熟悉的。
長福無聲歎了口氣。
他現在真的很想知道這幾個到底是為什麼敢幫魏姑娘的!
然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一刻鐘後,除了跟在魏姑娘身邊的風十八外,十八個暗衛在太子寢殿跪成了一排,個個低著頭,宛若一排鵪鶉。
長福麻木了。
太子氣笑了。
“好,好得很!”褚曣叉著腰,咬牙切齒的吼道:“來,一個一個來,把自己的都給孤領回去!”
一陣窸窣聲後,十八個暗衛各自麵前堆滿經書,沒有認領的隻剩下一小半了。
褚曣一個一個看過去,渾身泛著寒意:“孤是不是該誇你們能耐啊,一邊殺敵,一邊還能執筆抄經書,怎麼,要給他們超度嗎,嗯?”
一幫鵪鶉大氣兒也不敢出。
“來,誰給孤狡辯狡辯,怎麼回事?”
大約是氣過了頭,太子乾脆扯了把椅子來,笑著問道。
他很想知道,那個女人到底使了什麼手段,竟能讓他親手培養出來的暗衛如此幫她!
暗衛終於有動作了,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最受寵的老幺。
風老幺:“.....”
他無辜的眨眨眼,都欺負他年紀小麼。
其他暗衛回他一個眼神,不,欺負你最受寵。
“風十九,開始你的狡辯。”太子道。
風十九小心翼翼看了眼太子,毫不猶豫的賣了風十八:“是風十八找上我們的。”
太子挑眉:“哦?”
“她說魏姑娘請我們幫忙抄經書,我們起先是不敢的,但風十八說,殿下心悅魏姑娘,這抄經書看似是責罰,其實就是與魏姑娘之間的情趣,我們作為屬下,自然該為主子儘心儘意,撮合這段天賜良緣,所以,我們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