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的亂葬崗, 離彆院很有一段路程,乘馬車都要小半個時辰。
外頭一圈叢林茂密,若不走近根本不知裡頭大有乾坤, 要是夜裡闖進來, 非得嚇的半死不可。
陽光透過叢林照射進去,也難掩那股陰森,光是遠遠看著,都心中發毛。
“姑娘, 就是這裡。”饒是長福見慣了屍身, 也不免打了個寒顫:“先等等, 讓他們先挖出來。”
魏姩的端莊溫雅無法再維持, 她淡淡嗯了聲, 臉上無半分血色。
“彆挖錯了,挖昨夜剛死的那批。”
長福揚聲朝隨行的幾個侍衛喊道。
死久了的看著可怖不說, 味兒還大, 姑娘家家的哪能見得了。
魏姩緊緊攥著雙手,感覺自己都快要站不住了。
長福見她如此,趕緊轉移話題,順便替自己殿下找補找補:“這些年啊,刺客對殿下來說跟家常便飯似的, 有時一天得遇好幾回,在東宮守衛森嚴倒還好些,可隻要殿下一出門就少有太平, 尤其是每年在香山彆院的這一月,那真是跟那春天的小草似的,一茬又一茬,割都割不完。”
魏姩聽罷, 不由想起在獵場那一回,他的確對刺客的出現半點也不意外,可她有些不解,誰與儲君有如此大仇,不惜費這些功夫要他性命。
“都是什麼人?”
長福不屑的輕哧道:“什麼人都有的,大多都是手下敗將,來報仇的。”
魏姩:“.....”
也對,以太子的性情,很難不得罪人。
可他畢竟是儲君,得有多大恨才敢冒險弑君。
長福猜到魏姩大約誤會了,忙解釋道:“不止北閬國人,大多都是各國探子,其中南爻,西雩占大頭。”
“姑娘可還記得四年前那一場大戰,殿下擊敗西雩,凱旋而歸,從那時起,殿下就在各國懸賞榜第二,而後幾年,殿下接連端了幾次敵國在奉京的窩點,就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已然穩居懸賞榜第一了,前來行刺的不僅有與殿下結過梁子的,也有為賞銀而來。”
“這幾廂加在一起,有時輪流著來,有時一起來,可不就沒有太平日子麼。”
魏姩慘白的麵容上秀眉微蹙,這的確是她從未想到過的。
她記得那場戰爭,但僅限於偶爾聽魏恒提幾句,她拘在後院知道的並不多,到如今她還有印象的,也隻有閬王,太子凱旋而歸,卻從不知背後竟還有這些後續。
世人都道太子喜怒無常,行事瘋癲,卻不知他這幾年,竟都是如此過來的。
“不止北閬國人?”
那就是刺客還有北閬國人!
太子為保護北閬被各國懸賞追殺已是艱難,卻還要堤防自己人,未免有些諷刺。
“是啊。”長福長長一歎:“誰叫殿下是儲君,擋了一些人的路呢。”
魏姩眉頭微擰。
儲君能擋了誰的路?
但很快她心裡便有了答案,驚的不敢再深思。
今上還有兩位皇子!
沒來由的,魏姩的心似被什麼緊緊揪著。
若換做是她,經年如一日的遇刺,彆說行事瘋癲,她人怕都早瘋了。
此時,侍衛已提著鐵鍬走過來:“魏姑娘,請。”
魏姩回神,盯著他手中沾滿泥土的鐵鍬,神情一言難儘。
她同情他作甚,現在她更應該先同情自己!
長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塊麵巾,和一圈白布遞給魏姩:“裡頭有味兒,姑娘戴上麵巾,這個纏在手上,免得被鐵鍬傷了手。”
“你們幾個,趕緊把那裡平一平,這般陡峭姑娘怎麼過去。”
魏姩心中的恐怖被長福這一打岔,消散了不少,她怕勞煩侍衛,忙道:“無妨,能走的。”
長福遂笑著伸出手:“那奴才扶姑娘過去,姑娘小心些,切莫傷著自個兒。”
幾個侍衛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
長福最是了解殿下,他待魏姑娘如此儘心,那是不是說明近日的傳言都是真的。
殿下心悅魏姑娘,所有懲罰都是情趣?
侍衛雖想不明白叫人姑娘來埋屍是什麼情趣,但他們殿下行事向來不按章法,他們猜不透也正常,且先前蘇妗姑娘就特意囑咐過不能怠慢魏姑娘,這般想著,幾個侍衛也都默默地的跟了上來。
人一多,又是青天白日,恐懼也就在無形中消弭了不少。
但魏姩還是有些害怕的,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麵對這麼多屍體。
長福雖然跟在太子身邊許久,對屍體司空見慣,但埋屍這種事是輪不到他的,可現在要他乾看著魏姩埋屍,他心裡過意不去,便拿了一把鐵鍬義薄雲天道:“姑娘彆怕,奴才陪著姑娘。”
“敵國的魂不敢在北閬地界作祟,能給他們埋屍已算是仁至義儘,姑娘就當是日行一善。”
魏姩根本不去看那一地屍體,好在有長福不停的絮叨著,她確實沒那麼怕了,遂輕輕點頭致謝。
長福用力將一個屍體撬進土坑,喘著氣道:“姑娘要不要讓他們再挖些出來,埋一個七百兩,這天色還早,雖然不能埋到殿下錢財散儘,也能大賺一筆。”
一旁的侍衛:“......?!”
原來是殿下變著法兒給魏姑娘送銀子!
果然是情趣!
魏姩:“.....”
她麵無表情的看向長福,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麼好生意!
“還是不必了。”
錢再多,這種地方她也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做孤魂野鬼時,在荒郊野外遊蕩了好些年...
魏姩動作一滯,她驚恐的掃視著周圍,她死了做了幾年鬼,那這裡,該不會,也有鬼吧...
“姑娘,怎麼了?”
魏姩唇舌打顫:“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
她雖然做過鬼,但也怕鬼啊!
長福見她實在很害怕,便點頭:“行,那就隻掙這七千兩吧。”
侍衛:“.....”
隻掙?
七千兩?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要是他們能有魏姑娘這待遇,他們能埋到殿下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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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雖然待魏姩苛刻,但她十指也未沾過陽春水,今兒這一遭,著實是將她累的夠嗆,回到彆院時,手臂都快抬不起來了。
褚曣卻從上到下掃了她一眼;“這麼久才回來,埋了多少?”
魏姩:“...七千兩。”
太子冷嗤了聲:“出息!”
魏姩:“.....”
她真的好想弑君!
“現銀,還是銀票?”
魏姩恭敬俯首:“銀票,多謝殿下。”
方才不覺,眼下銀票當前心中卻是大動,她活了兩輩子,還沒見過七千兩銀子呢。
褚曣抬手,吩咐蘇妗去取銀票。
蘇妗離開後,褚曣盯著魏姩瞧了半晌,道:“孤記得你說,你不知該如何交代你賣掉的那些東西?”
魏姩一時不敢接話,怕有詐。
太子看穿她的思慮,又不屑的挑眉:“孤用的著算計你?”
魏姩頷首:“臣女不敢這麼想。”
“孤懶得同你廢話。”褚曣:“這幾日有股東風,你若機靈些,乘上了就可化解。”
魏姩沒聽太明白。
“等化解了,記得付給孤酬金。”
恰這時,蘇妗去而複返,將銀票遞給魏姩。
魏姩瞥了眼,戒備道:“多少?”
太子:“孤不要錢。”
魏姩:“.....”
她默默的接過銀票,收進袖中。
要錢也沒有!
褚曣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
太子扶了扶額,擺擺手:“送魏姑娘回去。”
這點出息!
當他什麼人,會惦記她那點銀票!
魏姩也發現自己臉皮越來越厚了,雖然心中免不得有些羞臊,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得寸進尺問道:“那十八姑娘?”
她如今身邊雖有了自己人,但都沒有武功,要真是遇上什麼事,幫不上忙。
有風十八在的那幾日,她確實更安心些。
褚曣簡直懶得看她:“罰完她自會去!”
魏姩生怕他反悔似,忙屈膝告退:“臣女多謝殿下,臣女告退。”
魏姩離開許久後,寢房內傳來太子若有若無的一聲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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