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棲倒是沒客氣,畢竟他還記得自己“被迫”穿女裝的仇,“有甘梅子甜酒嘛?”
“你竟然喜歡這種酒啊!”銀河有些意外,甘梅子甜酒可以說是任何一顆星球上都有的酒水,價格便宜、味道甘甜,多數是omega的選擇,當然貴族omega可不在此列。
“嗯,喝習慣了。”顧棲低頭,掩下了眼底的回憶,倒是坐在對麵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男人輕掃一眼,從懷裡拿出一枚金幣扔到服務員的懷裡,“要一杯白水就行。”
“誒誒,那我要冰鎮朗姆酒。”見男人掏錢,銀河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畢竟幾十年前的交情足夠他知道這位看似落魄的宇宙流浪者實際上是多麼、多麼、多麼有錢了。
待酒水上來後,顧棲抿著小口喝,而銀河則一口蒙,詢問道:“所以你是有線索了?”
“嗯。”雖然要了一杯白水,但男人似乎並沒有想喝的打算,厚重的鬥篷基本擋住了臉,再加上落下的陰影,根本無從辨認其長相,“我找到了,他在第一序列星聖浮裡亞星上。”
“再具體點呢?”
“羅辛哈白塔。”
“羅辛哈白塔?”銀河驚呼,瞪大了眼睛。
顧棲一臉不解,他是個跨越了近千年的“老人”,在加入了自由之盾後基本上是茫茫宇宙裡飄著完成各種“真善美”的任務,三個月被過出了三年的感覺,以至於他根本沒有閒暇的時間門去了解屬於人類的赫蒙特星域現今是什麼情況。
鬥篷男人似乎是看到了顧棲的好奇,他順口解釋:“羅辛哈白塔是這任帝國君主建立於郊區的一座純白高塔,周圍種滿了薔薇,有重兵守衛,堅不可破,又名‘薔薇白塔’。”他的聲音很好聽,有種古樸的時代感。
在顧棲所知道的曆史中,每一任蒙瑪帝國的王室都會順延傳統,居住於有著數年曆史的維丹王宮內,這幾乎是所有帝國繼承者都會遵守的、一塵不變的習慣,但顯然這位國王陛下有著不一樣的想法。
銀河絮絮叨叨:“那可是暗影大帝的地盤啊!羅辛哈白塔,那麼多把守的士兵,甚至還有獅鷺騎士,這是普通人能進去的地方?”
不露臉的男人輕聲一笑,這股笑意衝散了他嗓音中的沙啞,像是一望無際的海,充滿了包容與神秘。他道:“可你們是普通人嗎?”
銀河摸了摸莫名其妙起來的雞皮疙瘩,“好吧,我就去一趟幫你看看,畢竟當年答應了你最後卻什麼都沒找到,這一次算是補償。不過你自己不跟來嗎?”
男人一頓,他抬手拉了拉領口的圍巾,將臉遮擋得更嚴實了,“現在的我……不適合出現。”
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銀河也不過多追問,他點點頭,“那就交給我們了,到時候再聯係。”他等著顧棲喝完最後一口甘梅子甜酒,道:“我們先走一步,找到了再告訴你。”
“嗯,麻煩了。”
坐在原位的男人安靜地目送兩人離去,他的視線輕輕掃過那位將甘梅子甜酒喝得一乾二淨、一滴不剩的青年,唇邊閃過一抹壓抑的平直。
從酒館出來上了星艦後,顧棲才有機會問出自己的疑惑:“他的愛人在現任國王陛下那裡?所以是有情人被拆散了嗎?”
“估計是?”銀河摸著自己的下巴,“當年接這單的時候,他說自己的愛人失蹤了,一直都找不到,那會兒我甚至想會不會是已經……但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難為他還能有點線索。”
銀河聳肩,“反正我們的任務就是走這一趟,替他去羅辛哈白塔看一眼,欠了幾十年的任務,終於能還了。”
顧棲點頭,“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僅僅是看一眼嗎?”
銀河轉了轉他海藍色的眼珠,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當夜,從“鯊魚”哪兒要來一堆由關於蒙瑪帝國現任君主以及羅辛哈白塔資料的顧棲抱得滿懷,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間門走。
“顧棲!來來來,我幫你抱著吧!”三個月前因為打架相識的虎鯨一個箭步上前,熱情洋溢,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倒是幾個藏在轉角的人擠眉弄眼,活像個狗頭軍師。
身形靈活的黑發青年一個閃身,巧妙地繞過了虎鯨熱情的手,他彎著眉眼繼續往自己的房間門走,“謝啦,不過這點兒東西我還抱得動。”
“你太客氣了,那、那我陪你走一道?”
“行啊,那你是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沒……沒的。”臉都快憋紅的虎鯨拍了拍後腦勺,粗聲粗氣憋出一句超大聲的話,“你今天的女裝真好看!”
顧棲:“……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真的很好看!”
牆角邊的狗頭軍師: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待跟著把人送到房間門後,又是碰了壁的虎鯨撓著腦袋歎了口氣,對身側的夥伴道:“你這書上的搭訕辦法不管用啊!”
“廢話,那是麵向於比較嬌弱的omega的辦法,你指望這辦法能打動一個差點兒把你掀翻的beta?而且你還非要提女裝的事情,你這不是欠揍嗎?”
“人顧棲可不是花瓶,硬要說的話,那也是金剛石的花瓶,一花瓶下去能把你砸懵。”
“哎,可我看書上說要誇獎啊……”
“那得看誇什麼!算了!彆喪氣,要我看這樣的人,隻會為強者折服,你再好好練一練,說不定有可能。”
“有道理,我現在就去!”
“喂喂!都馬上睡覺了……”
門外的聲音漸遠,顧棲則抱著資料坐在床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或許是因為曾經在白鳥圖書館留下的習慣,即使如今的科技再怎麼發達,顧棲依舊習慣了紙質的觸感,那種指腹下可以觸摸到的真實感,令他有種穿越了書頁、文字,切身體會到另一段曆史的奇妙體驗。
資料中的內容很詳儘,但又不太詳儘——其中關於蒙瑪帝國內部的權利交替倒是描述地繪聲繪色,可關於現在王座上的那位暗影大帝卻寥寥無幾,唯一能被提出來的還是他搬離維丹王宮、建造羅辛哈白塔一事。
而且,就連“暗影大帝”這稱號也並非國王陛下本人聲明確認的,而是好奇觀望蒙瑪王室的民眾們自己起的——
因為這位從上任初期到掌權的君主很不愛露麵,從星際曆3000年到現今的3084年,在其整整八十四年的帝國治理之下,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國王到底長什麼樣,每一次出麵的視頻都對著一截純白的牆壁;甚至一度很多人認為他名存實亡,但一切暗中針對蒙瑪帝國的動作卻又被摧毀地乾乾淨淨、分毫不剩,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全部。
於是“暗影大帝”這樣略顯中二的名字由此得來,他也成為了整個蒙瑪王室史中最神秘的一任帝國繼任者,僅次於多年前創造了無數輝煌與奇跡的蒙瑪帝國第四任君主——黃金暴君。
靠坐在床上的黑發青年翹了翹腳尖,他感興趣地翻頁繼續看著。
早在星際曆3000年之前,整個蒙瑪帝國早已經陷入了分崩離析的狀態,甚至隻需要再等不到十年的時間門,這個延續了很久的王朝便會徹底湮滅在曆史的長河中。但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暗影大帝橫空出世,他以“柯爾刻”為名,用雷霆手段重整權利、去除一部分腐朽背叛的老貴族,重新爬上了權利的巔峰,將蒙瑪帝國的威風再一次高高豎起。
至此過去了八十四年,暗影大帝依舊牢牢地把控著整個蒙瑪帝國的控製權,甚至在這些資料中所見,三等序列星上的生活也在一點一點地改變,雖然微末,但至少真的發生過。
光是看到這部分資料,顧棲的心裡就已經為這位神秘的君主增添了很多好感——在他過去生活的時間門段上,蒙瑪帝國依舊強盛,但三等序列星卻是被遺忘的存在。高高在上的國王不在意貧民過著什麼樣兒的生活,於是那些大臣官員更不會在意,在他們看來三等序列星的消亡是必然的,就好比優勝劣汰、弱勢者該亡。
“這樣看起來,應該是一位好的君主。”顧棲感慨道,隻是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位酒館一見的鬥篷男人,“所以是他的愛人是被暗影大帝強取豪奪了嗎……即使是英雄,也依舊難過美人關嗎?”
資料又翻過一頁,顧棲看到羅辛哈白塔上住著的不僅有神秘的暗影大帝,還藏有一顆屬於第四代君主的寶石,關於這部分的記錄少之又少,籠統概括便是寶石的持有者是第四代君主的王後,隻可惜這位王後同樣染上了神秘的色彩——憑空消失,再不見人。
黑發青年的手指輕輕劃過這段文字,那是他曾經上軍校時學過的曆史,蒙瑪帝國第四代君主又被稱為“黃金暴君”,是曆史上有名的人物,有暴君之稱、有明君之治;那時候軍校內不少alpha把黃金暴君當作是自己的偶像,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那樣強大的男人。
但至今無人能夠再達到黃金暴君的程度。
而關於黃金暴君消失的王後卻隻有野史中零星記載了一些,顧棲回想著那些記憶,零零碎碎,隻是當世人們知曉有王後的存在時,才發現對方已經消失了;但黃金暴君卻很深情,在往後掌權的數年中,他身側屬於王後的寶座一直空著,他曾留下過一句話——“隻有我的愛人才有資格坐上這個位置。”
那寶座是黃金暴君專門打造的,而當他退位的那天,王後的寶座也在他眼前化為烏有——屬於他愛人的東西,誰也不能染指。
偏執又深情。
“愛人消失了……那被獨自留下的那個人得多難受啊……”
手裡握著藏在胸口的小玻璃瓶,顧棲仰頭躺下,黑曜石般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瓶內細碎的金色砂礫。
他喃喃道:“馬上就要去下一個地方了,不過我想你們大概不會喜歡那麼繁華的星球吧,到處都是高樓大廈、懸浮車道,我其實也不太喜歡……雖然現在你們不在了,但我還是會攢錢努力買星球的……”
黑發青年緩緩側身蜷縮,雙手捂著小玻璃瓶壓在自己的胸口,他喃喃道:“黃金,我想你們了……”
夜逐漸深沉,自由之盾的星艦飄蕩在浩瀚的宇宙之間門,它整拖著龐大的身軀,向第一序列星聖浮裡亞星前進著。
與此同時,因塞特星域西部——
062號星球上的火山灰久久不散,這場巨大、堪稱末日之景的火山噴發後,濃重的火山灰飄蕩在整個空氣之中,想要徹底散去,至少需要以年為單位計算。於是現今的062號星球上依舊是灰蒙蒙一片,比最嚴重的霧霾還要暗上幾分。
從火山噴發那日起已經整整過去三個月了,銀甲、金翼、猩紅三大勢力的星艦依舊停靠在星球的不遠處,每日每日派下去做搜尋的蟲族一波又一波,可什麼有用的發現都沒有。
那日艾薇帶著陸斯恩和安格斯找到了那片原本清透夢幻的湖,隻是在一番火山運動後,再美的景色都被毀地差不多,倒塌的巨木和破裂的山石使他們看到了湖下洞窟所隱藏的另一片天地——
是一處充滿了裂縫的斷崖,冷卻的熔岩冷凝後形成了深色的玄武岩,而在斷崖的另一側樹林被損毀,落有很多火山彈,與人間門煉獄幾乎並無太大的差彆。
經過蟲族們的檢測,確實在這處斷崖上發現了星艦啟動的痕跡,但不論艾薇、陸斯恩還是安格斯,他們都無法確定這艘星艦是否真的成功起飛,而不是被裂隙中瞬間門噴湧爆炸的熔岩給吞沒?
熾熱的熔岩毀滅了太多的線索,於是一切都變得無跡可尋。
這三個月來,這是陸斯恩第五十二次站在這片玄武岩塊上,明明已經看過了無數遍,可心底浮現的僥幸卻促使著陸斯恩一次又一次地掃視過斷崖上的每一處角落。
“蟲族聯合會議已經定在下個月了。”艾薇肩胛處浮動著一對閃爍著碎金的蟲翅,她輕盈地落在了陸斯恩身後的一處石塊上,麵罩下的皮膚模糊可見若隱若現的淡金色羽毛似的紋路。
陸斯恩盯著遠方,“我知道了。”
“蟲母……他已經不在了。”猛然斷開的精神力鏈接以及後續再無任何起伏的情況足以說明那位黑發青年的靈魂消失了。在這九十多天的尋找中,艾薇本以為自己會逐漸走出傷痛,但她卻發現這很難——比她忘記上一任蟲母帶來的痛苦還難。
一位都不曾真正相處過的新生蟲母,卻讓她的整顆心臟近乎傷筋動骨。而這樣的不僅僅是她。
艾薇輕聲道:“他不在了……”
這一次,陸斯恩回應艾薇的是沉默。
三個月的時間門,062號星球被結結實實地翻了一遍,由關於黑發蟲母的一絲痕跡都沒有,再加上當初火山噴發之際到處都是熾熱、高達幾千度的熔岩,想要在這種情況下找到什麼,可能性極低。
“該回去了,”這一次來的安格斯。
這些日子他臉上的表情少了很多,雖然最開始能笑著說蟲母不存在才好,可真的一連三個月整個精神力鏈接中都空落落的時候,他才知道那種不知何時心臟已經被剜去一塊肉是什麼感覺。
安格斯道:“一個月後的蟲族聯合會議不容遲到,中央星上已經在準備了,關於蟲母的事情,還需要一個交代。”
“嗬,交代……”艾薇冷哼一聲,她望向這片灰蒙蒙的世界,低聲道:“交代就是這一任的蟲母死於火海,上一任的蟲母至今未尋到。”
“那家夥肯定藏在人類的地方。”安格斯撇下了嘴角,他的指尖搭在腰側,藏於後腰的血翅有種蠢蠢欲動、想要破皮而出的衝動。沉默片刻,他忽然開口道:“過去的記憶,你們有想起過嗎?”
艾薇搖頭。
“我有。”
陸斯恩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又帶著一種蒼遠的寂寥,就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想起了一部分。”
“是什麼?”
“破碎的卵,溫熱的牛奶,以及很甜、很甜的蜜。”甜到他整顆心臟都酥了。
零散的記憶在陸斯恩的腦海中閃爍著,那些碎片似的回憶中被單一、昏暗的畫麵所充斥,但卻缺乏什麼東西將它們完全地連接起來,而那一定是最重要的、能夠支撐起整個回憶的核心鑰匙。
陸斯恩道:“有一雙手撫摸過……我,很溫暖。”
安格斯和艾薇怔了怔,隨著陸斯恩那幾乎毫無感情的訴說,他們卻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拉入了那片記憶中。不僅是陸斯恩,他們或許也是其中的一員,同樣接收過來自溫暖的愛撫。
艾薇搖頭,將這片朦朧晃出的腦海。她收斂了臉上的神情,又恢複了那副冷豔的模樣,“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準備回中央星,然後留一部分人繼續在062號星球上搜尋著,如果你們還想在這裡傷春悲秋,那就繼續吧。”
傷痛不能讓她停下腳步,比起在062號星球上繼續緬懷,倒不如去做一些真正有用、有意義的事情……她就像是最初連接視頻通話時的模樣,在塵埃落定後,選擇回歸自己的路。
碎金的羽翼劃開充斥著火山灰的天空,片刻的寧靜後,屬於金翼的星艦發出了能源啟動的巨響,隨後遠離062號星球,再一次消失在了瑰麗的星空之下。
呼出一口氣的安格斯拍了拍陸斯恩的肩膀,“這不怪你。”
站在陸斯恩的角度,安格斯可以理解對方的做法;站在艾薇的角度,他也同樣能理解艾薇的憤怒。但此刻一切都已成定局,安格斯硬生生地挖開了那股藏在心臟裡的抽痛,他不覺得他們還需要繼續浪費時間門在這位已故的蟲母身上。
即使,他的血液在叫囂著對於蟲母曾經待過地方的眷戀;即使他的心臟已經難耐到無法呼吸,但他依舊這樣自我寬慰著……但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言談與內心毫不相乾——某種程度上,他似乎已經對陸斯恩產生了怨言,和對自己的厭惡。
他道:“先走一步了,到時候中央星見。”
如同金翼一般,猩紅是第二個離開的,而銀甲卻依舊懸於塵埃之上,靜候著其主人的歸來。
陸斯恩像是一尊雕像,他靜默地站在斷崖之上,眼底是荒蕪的黑土,在長久的安靜之後,他緩慢地踏上一截斷崖邊的巨石。高階蟲族蹲下身,皮質的手套揮去了石塊上沉沉的火山灰,唰唰唰,忽然他指尖一頓。
——那是什麼?
手上的動作加快幾分,陸斯恩看到了藏在灰燼下、幾乎要鑲嵌在石塊縫隙內的金色沙礫,它們流動著光,就仿佛是一道永無止儘的生命之河。
但當它們被陸斯恩發現後,卻又很快消散在空中,好像什麼都不曾出現過。
停頓了很久之後,陸斯恩才起身,他像是生鏽機器人一般緩慢地往回走。
比起艾薇的冷漠封閉、安格斯的生硬忽略,陸斯恩更多是一種矛盾到極致的心緒,但在那些紛雜的情緒之下,銀發蟲族的心底有一道聲音在小聲地說著話——他還沒死。
孤零零懸浮著的銀甲也離開了,062號星球再一次陷入沉寂,一如蟲母未誕生前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