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等等我……”
仆從們不敢距離國王陛下太遠,於是也快速跟了上去,一路浩浩蕩蕩的人來得匆匆,去地也匆匆,原地隻剩下了等等需要為這件事情掃尾的西德·奧萊托斯。他看了看遠去的人群,神情寡淡的臉上閃過一抹暗光,自言自語道:“手段稚嫩,可圈可點。”
西德輕笑一聲,轉身離去,繁花相互簇擁的花園片刻間就冷冷清清,隻有另一邊小廚房裡的顧棲正忙忙碌碌,把冒著熱氣的蛋糕用精神力裹住,這才小心地端在手裡。
“大功告成了。”顧棲甩了甩頭發,粘在側臉的烏黑發絲落在了肩頸,他像是來時一般,完美地利用著蟲母的精神力,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小院子裡。
進去的時候,卻不見亞撒。
“嗯?人呢?”黑發青年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繞著小院子繞了一圈,裡裡外外,就是不見少年暴君的身影。
“奇怪了,這是自己去哪兒了?出去了嗎?”
像是以往如果亞撒出門了,都是會在桌子上給顧棲留下張字條,隻是今天卻什麼都沒有,想著少年可能馬上就要來的分化期,顧棲心底不免有些擔心。
在屋裡又等了十分鐘,還是不見人影的顧棲決定自己出去看看。
原先借助蟲母的精神力幫助亞撒化出雙腿,因此顧棲腦海內浩瀚的精神力海中還殘存著屬於亞撒的氣息,斷斷續續,隻要有意追尋,便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對方的位置。
從小院出來,顧棲順著精神力的指引一路向前,他躲開巡邏的守衛,繞過花園,沿著那片清透的湖水一直走到了更加深、更加隱秘的位置,那裡幾乎被春日生著新葉的樹群包圍,如果不是他有意探尋,想必一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
越是靠近那片林子,顧棲越能發現一些細節——被踩得東倒西歪的雜草,潮濕泥濘中的腳印,以及一股清淡的、若有若無的氣味——抽象到很難用言語去描述,它淡到可以被忽略,卻又被顧棲捕捉個正好。
像是潮濕的水汽,朦朦朧朧地落在了綠茵茵的草甸之上,夾著風的氣息,清新又舒爽。
“這個味道……”
黑發青年一頓,立馬張大了他無師自通的精神力網,將這一片小天地徹底包裹起來,以防這些極淡的氣息到達某種臨界點後噴薄而出、引來旁人的注意。如果他猜的沒錯,這應該是亞撒的分化期。
快步向樹林裡側走,越是深入,原本盛大的日光也就越是稀薄。
維丹王宮花園後側的樹林就像是一處密地,樹影繚亂、高大,近乎有種原始叢林的遮天蔽日。在很久以前這裡是第二任國王豢養自己猛獸的場所,但在費格·蒙卡繼位後,原先的猛獸老的老、死的死,加之費格本人並不喜歡動物,便導致了這裡的荒廢。
——哢嚓。
腳下的枯枝被踩碎了,顧棲一頓,在微暖的風中聽到了某些斷斷續續的低吟。
很淺、很碎,壓抑著難耐,一副飽受痛苦折磨的樣子。
稀碎的光斑從葉片的縫隙中落了下來,黑發青年此刻已經徹底走到了陰影之下,他小聲呼喚道:“亞撒?亞撒你在這裡嗎?”
存在於顧棲腦內的精神力感應隻能讓他大概感受到亞撒的方位,但再具體的地點就很難知道了,因此他隻能試圖以自己的聲音呼喚而得到少年的反應。
“唔……哥哥……”
順著幾乎要散在風中的動靜,顧棲快步流星,終於在一道半人高的灌木叢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紅頭發的少年滿身狼狽,明明清晨分彆前還發絲柔順、臉盤乾淨,此刻卻臟汙一片,濕漉漉的泥點子落在了他愈發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深紅色的發絲亂七八糟地貼在臉側,汗涔涔一片,連嘴唇都是不正常的蒼白。
“亞撒?還好嗎?”
顧棲趕緊上前半跪在地,觸摸之下少年的皮膚燙到嚇人。
“哥哥……”少年迷迷糊糊睜眼,赤金色的眼瞳中閃爍著霧蒙蒙的光。他就像是迷途的小鳥,眨巴著眼試圖在自己朦朧的視線中捕捉到顧棲的身影。
“怎麼一個人到這兒來了?”
為了動作方便,顧棲乾脆坐在地上,將亞撒熱到渾身冒汗的腦袋抱在懷裡,這一刻他也顧不上臟不臟,隻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看著過了冬天的小孩能好受點。
蒼白柔軟的指腹小心翼翼你地擦過少年的額頭,顧棲細聲問道:“能聽到我說話嗎?”
“哥哥……”
這一刻的亞撒似乎除了“哥哥”兩個字再不會說彆的。他黏黏糊糊地靠在顧棲的懷裡,殘存的意誌捕捉著對方話語中表達的意思,“找不到哥哥,想、想要哥哥……喜歡哥哥的……”
喜歡哥哥的味道。
“我不是說了嗎?一會兒就回去。”顧棲拉著袖口擦拭亞撒糊著汙跡的側臉,心底卻十足地著急。當年他自己隻是個最普通、平庸的beta,因此分化期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隻是到了差不多的年紀,睡了一覺後便隱隱約約有種感覺,等被清醒時的監護人一看,就已經判定出了他自己beta的性彆。
相較於beta平緩、和往常差彆不大的分化期,屬於支配地位的alpha和天生柔弱珍貴的omega分化期卻並不好過。通常而言貴族會為自己家族中少年期的alpha、omega準備專門用於分化的獨棟彆墅,其中有專業人員伺候;再不濟,平民也會提前準備一間空房間用以備用。
但顯然,現在的顧棲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他甚至都不知道在少年的分化期自己該做些什麼。
他自言自語道:“我應該早點做準備的……”他也沒想到亞撒的分化期會這麼正好地趕在生日這天。
“哥哥、哥哥彆離開我……”比起顧棲的自責,亞撒已經徹底分辨不清周圍的環境了,他隻知道自己似乎躺在一個很熟悉的懷中,帶著淺淺的清香,那似乎是令他每一個噩夢都舍不得放開的味道。於是這一刻,他隻能呢喃著永遠都叫不膩的稱謂,鼻腔裡的氣息吸入肺腑都還令他覺得不夠,他想要更多、更多……
燒灼在血液中的滾燙開始翻湧,亞撒感覺自己的血管都在噴張發脹著,根根分明的經絡繃在他的手臂、腿腳上,從四肢蔓延的滾燙令他忍不住開始撕扯自己的衣領。
“亞撒!沒事的、沒事的!”
顧棲輕拍少年的肩頭,屬於蟲母的精神力從遮天蔽日的大網中又探出了幾縷分支,一點一點地籠罩於亞撒的周身。那些看不見的無形物質在顧棲著急的操控之下,竟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了淡色的身影,是淺淺的、看起來很乾淨的白色,邊緣閃爍著微弱的光,像是遊走於草叢之下的螢火,有種撩人的夢幻。
精神力凝聚的藤蔓纏繞上亞撒發燙的手腳,一路緊貼他滿是汗液的側頸,試圖用精神力上的涼意替少年降降溫。幾乎很快,那些顯出形狀的藤蔓就被皮肉發紅的少年吸收到了自己的體內,快到連顧棲都反應不及,下一刻——
“嘶……好燙!”
紅發少年倒數舒服地發出了喟歎,但控製著精神力的顧棲卻渾身一震,蒼白的臉頰立馬浮現出一層明顯的紅暈,它們從側臉快速蔓延到了藏在黑發下的耳廓之上,一時間透透的薄肉下清晰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精神力於蟲母而言就像是另一顆活躍在體外、能夠隨意操控的心臟,因此它們也格外嬌嫩、敏感,在無意攻擊時,活躍於蟲母周身的精神力能夠感知到比皮膚更加深刻的一切感覺,就好比現在——
顧棲感覺少年身上的燙意似乎從對方的肢體,穿過精神力凝聚的藤蔓、徹徹底底地傳導在了他自己的身上,於是他從臉頰、耳朵、脖頸乃至於全身上下都在發熱,不多時後背就潮濕一片,連哈出來的氣都燙到不像話。
反而躺在他懷裡的少年逐漸穩定了體溫,正舒緩了呼吸聲陷入沉睡。
顧棲:……
所以我這是為他人做貢獻?
無奈歎了口氣,顧棲用牙尖咬著袖口往下扯了扯,好方便自己擦汗;至於懷裡的少年倒是在蟲母的精神力幫助下迅速度過了分化期,比顧棲想象中的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在亞撒短暫的小憩中,徹底完成分化期之後alpha的氣息逐漸從他的周身溢出,原先嗅聞不清晰的味道緩緩有了更加明確的指向:那股屬於大自然,屬於潮水、海風的氣息一點一點加重,沉甸甸的壓迫感十足,像是從深海湧出的漩渦,瞬息之間便能將萬物吸入,哪怕這隻是一個才剛剛十歲的孩子。
很快,人形狀態下基本表現為beta的顧棲被年輕氣盛的alpha當作成了入侵者,於是那股迫人的信息素風暴立馬夾著排山倒海的力度,狠狠壓向顧棲,就像是即將吞噬獵物的猛獸,會將它所見的一切獵物都撕扯乾淨,然後——
啪!
一巴掌明明白白地拍在了亞撒的臉上,原先凝聚出來的、屬於alpha的氣勢瞬間凝固,像是僵持在半空中的屏障,動也不是、靜也不是,而少年蜜色的側臉上則明晃晃地印著個手印,五指的形狀分明,有一種詭異的搞笑感。
“哥、哥哥?”睜開眼的少年暴君眼底閃過意外,在細碎光斑下襯得更淺的虹膜就像是泡在水裡的金子。好半天,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於是立馬委屈巴巴,“哥哥怎麼打我……”
“你說呢?”跪坐在地上、懷裡抱著個腦袋的顧棲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細白的手指狠勁兒捏上了少年的臉皮肉,惡狠狠道:“收一收你的信息素!不認識我了?還想造反?”
“我、我分化完了?”
“不然呢?”顧棲不怎麼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他的掐著手指下逐漸緊繃的皮肉,“快點收一收你的信息素,你想被整個王宮的人都知道這裡有個頂級alpha?”
亞撒從顧棲的懷中起來,蜜色的皮膚上還閃爍著汗光,落在那副結實的少年體魄上有種不可言喻的力量感。他問:“哥哥說我是頂級alpha?”
“對啊,”顧棲點頭,他拍了拍身上的草渣、泥點,“也隻有頂級alpha的信息素才能做到這一點,你身邊沒有專門的人教導,而我對於alpha和omega知道的並不算多,隻能簡單地給你說一下。”
顧棲看向亞撒,神色逐漸嚴肅,“你既然叫我一聲哥哥,那希望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達成共識。”
“什麼?”麵對顧棲忽而顯得有些嚴苛的神情,亞撒心頭一跳,害怕會不會是自己私下裡報複仆人的事情被發現了……如果哥哥覺得他卑劣、惡心怎麼辦?哥哥會不會認為他很惡毒,從此再也不理他了……
“怎麼一副快哭的樣子?”還不等開啟教育模式,顧棲就見剛剛分化的紅發alpha眼底發紅,細細的血絲落在清透的眼球之上,好像下一秒就能抱著他哭出來似的。
亞撒:“哥哥,你是不是發……”
顧棲:“作為alpha,我希望……”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亞撒的腦袋在聽到聲音後瞬間空白,倒是顧棲先問出了聲:“我是不是怎麼了?”
亞撒鬆了一口氣,“我就想問問,哥哥是不是喜歡強大的人?”
“是啊,誰能不慕強?”顧棲聳肩,“我很慕強的,所以你要好好努力、變得厲害。”就像是曆史上的黃金暴君那樣強大無畏。
“好,”少年乖巧點頭,“那剛剛哥哥希望我怎麼樣啊?”
“我這記憶……”
顧棲拍了拍腦袋,為自己逐漸老化的記憶力而哀嚎。他正色道:“是這樣的,你是頂級alpha無疑,如果此刻我隻是一個普通的beta,那麼在你的信息素下,現在可能已經躺在地上抽搐了……”
見亞撒麵色一慌,顧棲慢悠悠地補充道:“好在我現在不是beta。”
“哥哥會覺得哪裡難受嗎?”
“我沒事的。繼續說正事——頂級alpha的信息素壓迫力很強,現在你剛剛分化,所以我不對你要求太嚴格,但是希望以後的你記清楚,不要用自己的信息素去壓迫無辜的人——不論是alpha、beta還是omega。”
對於頂級alpha之下的其他性彆來說,那股壓迫性極強的信息素如果所表現的不是求愛、安撫的信號,那麼隻能是淩遲在身上的刀刃;隻要高等級的alpha想,他甚至可以借用自己的信息素去迫使承受能力弱的alpha、beta、omega為他所用。在蒙瑪帝國中對於種大性彆具有明確的條例規定,但在律法之外,年限悠久的老貴族總是喜歡用自己的特權在平民的身上耀武揚威。
而顧棲就是曾經的一位受害者。
於是說到這話題的時候,黑發青年的神情上不受控製地染上了一抹厭惡,黑沉沉眼底下閃過冷冽,令一直注視著他的亞撒一怔。
亞撒立馬拉住了顧棲的手臂,“哥哥放心,我會聽話的!哥哥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真的?”顧棲揚眉。
“是的。”深紅色頭發的alpha表情認真地點頭,他像是發誓一般,再一次鄭重其事,“隻要是哥哥說的,我都會做到。”
顧棲來了逗人的性質,“如果做不到怎麼辦?”
“我一定會的。”
年幼的孩子總是以為承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於是也毫不猶豫地向人許下,隻是早已經看慣冷暖、習慣踽踽獨行的顧棲卻沒有當真,他隻是笑著摸了摸亞撒的腦袋,揉了揉對方的後頸,低聲道:“好了,小壽星彆忘記今天還有一份禮物給你呢……”
“哥哥,你相信我啊!”
“好,我信你的。”
“哥哥……”
隱秘的樹林中人影逐漸遠去,那遺留在原地的信息素味兒被廣袤無限的精神力一縷一縷地收攏,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被任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