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14.白鳥的謊言 【他們在發光】(2 / 2)

可以說從那一次夜裡見到和顧棲坐在一起的索蘭後,亞撒都下意識地防備著那人,他總覺得索蘭看向哥哥的眼神和林奈有些相似,但其中所藏的東西又沒有林奈的那麼乾淨。隻是具體說到底有什麼,亞撒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索蘭生活條件很艱難的,他哪裡能把錢花費在這些上?”都是從荒原之星上出來的人,顧棲感覺自己太理解索蘭的行為,他們這樣的經曆光是承擔學習的花銷就已經很難了,至於彆的,基本顧不了。

信件被完好地打開,裡麵的字跡工整,有種乾乾淨淨的清爽感。

作為顧棲長達兩年的筆友,索蘭也在這兩年的學習生涯中有了很多的變化,他會在信中告訴顧棲自己遇見的同學、上過什麼課程、取得了什麼成就……林林總總,似乎是因為沒有什麼親近的朋友,索蘭總是更願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給一年見不上幾次麵的顧棲。

而他們兩人這樣一來一往的寫信生活也就一直從相遇保持到了現在,亞撒送信都快送膩了。

大長腿的少年反身坐在椅子上,手背搭在椅背沿上,下巴搭在手背上。他看向顧棲,聲音因為朦朧的夜色而有些懶洋洋的調,“哥哥,你覺得索蘭是什麼樣兒的人?”

顧棲一邊利索地提筆寫回信,一邊回答道:“認真,刻苦,努力,想要改變現狀的人。唔……很清醒也很現實,我覺得他一定可以走到一個很高的程度。”

“哥哥對他的評價很高?”

“是啊。”剛剛醒酒還是有點兒些微的頭暈,顧棲才抬手按上太陽穴,原本還坐在對麵的少年就“噌”地起身走過來,一雙內裡長著繭子的大手就代替了顧棲的動作。

亞撒:“哥哥寫著就行,我幫你揉揉。”

“好。”這些年早就習慣這般相處模式的顧棲點頭,一邊落筆,一邊回應亞撒先前的疑惑,“三等序列星的人想要在萊特蒂斯立足很艱難,對於很多人來說,勇氣那一關他們可能都邁不過去……但是索蘭做到了,他很厲害。”

顧棲一直都記著紫羅蘭區“白鳥先生”的故事,於他而言那是改變了自己後半身的指引燈,正是因為這則由現實演變的故事,顧棲才能像是索蘭一般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最重要的是,前有“白鳥先生”建立的圖書館,後才有小貝殼那時最無憂無慮的棲身之地。

年幼的小貝殼最喜歡的地方就是白鳥圖書館,他甚至告訴監護人說自己可以一輩子都呆在那裡!

“我也很想看看索蘭他最後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

顧棲歪了歪頭,他好奇著屬於白鳥先生的結局,在很多年之後他沒有聽到故事的結尾,也不曾看到過有關的記錄,但現在卻是一個可以親眼見證的機會。

亞撒從喉嚨中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他垂著眼尾,手指輕輕按揉著青年的太陽穴,“可哥哥有沒有想過他或許會在這條路上改變了初衷?”

“應該不會吧。”顧棲沉吟,“我們基本上是一個月兩封信左右的頻率,他有告訴我在努力……對了,你們現在不是同一個學校嗎?你應該知道一些索蘭的事情吧?”

顧棲和索蘭的見麵少到可憐,前者覺得曾經的一麵之緣與現在的信件交流就很好,而後者奔波於學習之餘打工賺錢的雜事,基本騰不出什麼時間。

“嗯——”

亞撒短促地應了一聲,他回想起某些不小心被自己撞見的事情,隻半真半假道:“他倒是去年和高年級的幾個貴族成立了社團,前段時間還邀請我加入。”

“那你答應了嗎?”

“沒有,我喜歡一個人活動。”

“可是隻有合作才能有更大程度的共贏。”

少年揉完了青年的太陽穴,又熟門熟路地給對方捏上了肩膀,“圍在他身邊想加入那個社團的人有很多,不差我一個……況且他問我也隻是看在哥哥的麵子上,我可不想這樣。”

“你啊,現在還計較這些?”

顧棲忽然想到了自己在萊特蒂斯的時候,或許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是這麼大?從索蘭的信件以及亞撒的描述中,他基本能夠構造出對方在萊特蒂斯時的形象——應該是一個溫和努力、格外有人格魅力,甚至可以做到八麵玲瓏的年輕人,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打動大部分眼高於頂、內心倨傲的貴族,和他們成為共同組建社團的夥伴。

不像他自己……顧棲眼底浮現出回憶的色彩,比起“白鳥先生”的出色,當年的他果然差的還遠呢,不然也不會入學幾年,天天被幾個貴族針對著滿學院跑,幾乎要把學園生活過成一小型戰場了。

“當然了,我想讓哥哥看到我自己的努力。”亞撒勾唇,他隱瞞了一部分有關於索蘭的事情。他想,既然哥哥覺得索蘭是一個乾淨的、努力的人,那就一直這樣覺得吧,那些不好聽的話倒是沒有被哥哥知道的必要,省得再臟了哥哥的耳朵。

顧棲不知道亞撒隱瞞了什麼,也不知道筆友身份的索蘭做了什麼,隻等他寫完回信、印上火漆交給亞撒後,才慢吞吞地打了一個哈欠,轉頭看向隨手把信塞口袋裡的亞撒,“你還不睡覺嗎?”

“等哥哥睡下了我就走。”這兩年,對比顧棲,亞撒反倒是更像個承擔了家長身份的“大人”。

“那也行,我上床,你給我關燈。”顧棲踢了腳上之前被亞撒換的薄絨拖鞋就撲倒在床上,蠕動了幾下沒扯動被子,便又懶洋洋地看向站在門口、等待關燈的少年。

亞撒故作無奈,“哥哥也像個小孩子一樣。”但動作卻格外麻溜,三兩下上前給顧棲拉好了被子,又貼心地掖了掖,才低聲道:“哥哥,晚安。”

“晚安。”

從顧棲房間退出來的亞撒懶得點燈,摸黑回到自己的屋裡,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封被哥哥親手封上的信件,唇角勾了勾,不由想起了前不久發生的一幕——

那天是他剛剛結束實戰訓練課,還沒來得及衝澡,就被索蘭攔在了無人的走廊裡。

“有什麼事情?”亞撒對索蘭一向是愛搭不理的態度,如果不是因為哥哥,他根本不想多分出其餘的關注落在這個beta身上……他總是覺得索蘭並非麵上的那樣。

“那天你看到的事情不許告訴顧棲!”

“那天的事情?你是指什麼?”亞撒冷笑。

“明知故問。”比起哥哥眼中溫和有禮的模樣,索蘭在亞撒麵前則是一種既恐懼又排斥的狀態,因為某些秘密的牽連,他的語氣格外尖銳,甚至聲音有幾分刺耳,“七王子殿下,您是王室成員,以後也有可能坐上那個位子,和我不同,我隻是一個從三等序列星來的平民,我不那樣做,我根本在這裡無法立足啊……”

“來自三等序列星的人不止你一個。”

“我想改變自己的境遇有錯嗎?”

“你不該欺騙哥哥!”

“我沒有欺騙顧棲,我隻是隱瞞了一部分而已!”

比起最開始樸素的打扮,現在的索蘭穿著高檔的白襯衣,外麵搭配著深色的馬甲,遠遠看過去倒像是某家的小少爺。還不等他繼續說話,幾個貴族alpha從儘頭的走廊裡走來,招了招手,幾乎什麼話都不曾說,索蘭就立馬換上了一副平和柔順的神情。

在與亞撒錯身之際,他低聲威脅,“不許告訴顧棲,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亞撒眼底淩厲,赤金色的光晃的索蘭臉色一白,立馬收了聲匆匆離去,若是仔細看,還能發現他略略顫抖的肩膀。

“嗬……”那日的回憶湧上心頭,亞撒笑容諷刺,他和索蘭之間勉強算是相互掌握著秘密——他知道索蘭在與幾個貴族廝混著換取學院內部各種推薦、學習的機會和名額;而索蘭知道他幾次格鬥試煉中故意下重手報複得罪過自己的人……

他們兩個都有陰暗的一麵不想被顧棲知道,於是也就勉強維係了眼下這種脆弱如薄冰的平衡。但不論是亞撒還是索蘭,他們都清楚地知道,所有的平衡點都是顧棲,一旦出現問題,這層冰塌陷的同時可能會把他們一同拖入水中。

於亞撒而言,顧棲是哥哥、是他艱難攥住的冬日禮物,那些私密的占有和在意是日積月累下逐一發酵的;於索蘭而言,顧棲是春夜下意外相識的漂亮青年、是同他一般來自三等星球的同路人,雖然真正的相處寥寥無幾,但那一夜的一切落在索蘭的心中都如純淨的月光,讓他久久難忘,甚至身陷泥濘也試圖保護自己在月光心中的形象……

落入泥潭的人往往更加偏愛月光。

紅發的少年呼了口氣,他把信封放了回去,直到重新躺在床上才終於能片刻放鬆心神——似乎隻有在哥哥附近,他才可以得到完全的放鬆。

與此同時——

聖浮裡亞星某高檔酒館內,此刻燈光暈影繚亂,酒色相混,半敞開領口的索蘭醉醺醺地靠在沙發上,在他的不遠處則是幾個喝酒的alpha,幾乎每人懷裡都摟著打扮豔麗的人。

一位貴族alpha喊道:“索蘭,怎麼不繼續了?”

整個腦子都發懵的beta笑著搖了搖頭,神情無奈中夾著幾分委屈,“實在喝不動了,今天就放過我吧?”

另一alpha問:“前幾天,你是和王室那位七王子說話?怎麼,你們認識?”

原本還思維遲緩的索蘭瞬間有幾分警惕,他不著痕跡地調整表情,原本迷蒙在眼底的醉意已然悄無聲息地退去。他陪笑道:“我哪裡能認識到王室成員?隻是之前在課上見過七王子一次,看到他掉了東西,正巧那天遇見了就想的還回去,隻是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我……”

“嗬,王子殿下怎麼會搭理交際花?就算他以前是王宮裡的狗,隻要現在得了認可,那就是我們高攀不起的!”

“嘖,也是,就你這樣的怎麼可能認識王子?”一神情桀驁的alpha嗤笑一聲,“我也聽說過點兒事情……那位以前可不被王室承認,早些年就是王庭內的仆人都能隨意欺辱,但就去年開始,七王子開始逐漸顯露實力,而且時時刻刻被西德·奧萊托斯那條看門狗關注著,恐怕早就入了國王陛下的眼睛,下一任王室繼承人,嘖嘖……不好說啊!”

“大王子他們要著急了……”

“哈哈哈那也是王室爭端,我們也就看看熱鬨了……”

一群人哄哄鬨鬨地笑著,麵對索蘭時是一種輕蔑的曖昧,言談之間不含尊重,就像是在閒暇時刻養著一小鳥雀兒,逗弄逗弄,再給些餌食便已經足夠了。

索蘭知道這群貴族們的心思嗎?他自然是知道的,當初這條路也是他自己選擇的,現在似乎也沒有可說的,隻是……

坐在光線昏暗之下的索蘭隻是機械性地陪著笑,但他卻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自己遇見顧棲的那個夜晚……似乎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在發光、都被神明眷顧著。

夜半時分,拖著疲憊的身子踉踉蹌蹌回到自己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後,索蘭還是忍不住抱著肩膀靠在門板上顫抖地滑坐在地上。

沉悶的嗚咽聲被他死死地壓抑在喉嚨裡,鼻腔發酸,眼眶發燙,從高高興興離開荒原之星、踏上升浮裡亞時的簡單快樂早就沒了影子,在這裡的兩年時間裡,索蘭已經無數次迷茫過自己的選擇,可當他反問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他發現答案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他要脫離曾經的生活,他要成為人上人。

可是在貴族雲集的萊特蒂斯第一軍事學院內想要出頭太難了,他沒有貴族的知識底蘊、沒有貴族從小接受的專業訓練,在最初的入學考核時他以為自己是少見的天才,可當他真正地步入軍校生活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再加上alpha和beta之間天生的體質差距,這些逐漸明顯的溝壑出現在索蘭和他的目標之間,日複一日,他有時候感覺自己快要被那些壓力逼死了。

他給顧棲寫著信,每一次都會寫兩封——一封是給那位月光下認識的漂亮青年看的,字裡行間都是輕鬆與自信,描述的是他在萊特蒂斯的各種學習與進步;另一封是被他藏在枕頭下的,字句壓抑痛苦,那是他追不到的光和走不動的路。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似乎是當他忽然發現走捷徑也很好——第一次是在他答應了一位貴族學長的邀約後,一周後得到了唯一一個分配給平民的學習參觀名額,那回他穿著省了很久錢買來的西裝、站在台上背著自己熬夜準備的稿子,他在燈光和掌聲之下得到了誇讚,那是進入萊特蒂斯以來索蘭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值得的。

於是從那時起,這樣的“交換”似乎就多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被貴族學長引到了另一個圈子中,他認識了更多有家底、有權勢的人,同時也收獲了平民學子一輩子可能都換不來的機會。“索蘭”的名字在整個萊特蒂斯內越來越響亮,幾乎每一位學生都知道有位高年級的平民生格外出色,入學兩年就得到了很多支持而舉辦了社團……

這是人們所能看見的榮光,但是榮光之下,卻是索蘭的點頭哈腰,他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活成了自己最厭惡的人。

“嗬,貴族之間的交際花……”

青年喃喃,這是他在貴族圈子中的“名頭”,那些貴族隻把他當作是一個消遣的玩具,從不會付出真心,可即便如此,偶爾那些人浮於表麵的、貴族式的體貼溫柔都會令他短暫沉醉。索蘭缺愛,所以他偷偷記掛著顧棲,一直都羨慕著那一晚顧棲所給予七王子的關懷;同時也要貪婪地試圖得到那群貴族alpha的愛,即使他很清楚那不過是虛假的幻象。

他想要的太多,可最後卻發現哪一樣自己都要不起,便慢慢成了現在這副狀況。

索蘭苦笑地扯了扯嘴角,當他想要從這個圈子退出去時,才發現早已經來不及了,他隻希望自己保持在顧棲心裡的形象,還能是那晚相遇時的乾乾淨淨、充滿自信。

他自言自語道:“再等一等,等畢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真的會好起來嗎?

索蘭不知道,當初期待著畢業的顧棲也不知道;他們曾有著相同的經曆,卻在分叉口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於是顧棲在失敗的任務爆炸後變成了蟲母,而故事中的“白鳥先生”則銷聲匿跡、杳無音訊,所以值得與否,也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此刻的索蘭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他隻是環抱著自己,在心裡回憶著自己的月光。

而正被索蘭惦記的顧棲則早已經陷入了夢中,在半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隱約可見淡色的金光浮現,它們如同蜿蜒的藤蔓在青年蒼白的肌理上流轉著,一點一點從手臂滑動到顧棲的身後——金色如神秘圖騰的紋路盤踞在睡袍下的肩胛之上,那對完全放鬆的蝴蝶骨幾乎被流光占滿,正一寸一寸浮動著碎金。

某種屬於蟲母的瑰麗變化正在緩慢無聲地發生著,而依舊在沉睡中的青年也將在這個時代走過他的成熟期……

——王血蟲母的時代,終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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