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某一瞬間,顧棲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蟲族的繁衍絕大多數表現為卵生,而卵是他們進行個體發育的第一個蟲態,不論是高階蟲族、普通蟲族、低階蟲族,亦或是充滿了特殊性的蟲母,他們誕生的伊始均是以不同形態的卵作為起點,而其中隻有很少部分才會存在其他形態。
在整個蟲族內部,高階蟲族、普通蟲族以男女作為性彆的區分,低階蟲族則以更加原始的雌雄進行分劃。在沒有蟲母的時代,每一對蟲族伴侶結合後誕下的蟲卵所能孵化的蟲族幼崽存在有等級上的差異與限製,而蟲母的出現則賦予了蟲群們跨越等級的可能——蟲母代表著生育繁衍,同樣也代表著力量和地位,與蟲母結合,所誕生的後代將直接躋身於高階之列、並更為強盛。
而作為蟲母中的特例,王血蟲母更是極具了一切的特質:他們更加稀少罕見,所擁有的精神力足以令整個族群共情然後為之所用。因而在如此強盛的“特質”加持下,王血蟲母的繁衍能力反而被忽略了——因為他們所依仗的不是本身血脈的傳遞,而是足夠強大的精神力,以及宛若恩賜的蜜液、血液……他們自己就是無與倫比的瑰寶。
於是,當王血蟲母擁有這些時,便無需借助自己的腹腔來孕育更加強大的下一代。但假性敏感期卻足以令蟲母稍作體驗。
但顧棲表示,這破機會誰愛要誰要去,反正他是這一輩子都不想要!
隻是眼下現實不容人,這機會他不想要也得要了。
比起顧棲心理上的抗拒,那無法拒絕的生理反應卻又是那麼得真實。
下一刻,顧棲發涼抽搐的小腹被熾熱的掌心輕輕按揉著,身後的嗓音格外平穩,充滿了安撫,“彆緊張。”
愷因幾乎是屏息抱著懷裡的青年,成熟龍鯨的五感強到了一種可怕的程度,在昏暗的室內他能看到黑發蟲母汗濕的額間,聞到染著潮意的薔薇香氣,輕而易舉捕捉到青年的呼吸。
有顧棲的心跳聲,也有他自己的心跳聲,那被籠於深色長卷發下的頸環抑製器下滿是alpha緊繃的青筋,拇指大小的電子屏上數值飆升,一股一股的電流從頸環內側發散著,但經受著這一場“懲罰”的alpha卻麵色平靜,隻是那微微發鼓的腮幫子卻彰顯著此刻他的不平靜……
每一位了解過《蒙瑪帝國基本法》的人都知道,抑製器是在蒙瑪國建立初期專門研製出來為壓製alpha的器具,它們有頸環、手環、腳環等多種形式,但無疑其中最靠近命門的頸環威力最大——其中瞬間所釋放的電量足以將一位處於狂躁狀態下的高級alpha放倒,因而絕大多數alpha對抑製器幾乎都是敬而遠之的,如果不是強硬的律法和不能克製的狀態,他們絕對、絕對不會在自己的身體上安置這麼一個“殺器”。
但愷因卻主動戴了,甚至還戴在了脖子上——這是他來照顧顧棲時為自己帶的“點綴”,那靠近大動脈的位置幾乎每經受一次電擊,都會引得脖頸上的青筋乍現,青紫色的血管在蜜色的皮膚下突出,彰顯出極致的力量與忍耐。
是愷因不信任自己的忍耐力嗎?在曾經一千多年裡不斷經曆的重生期內,他都可以咬牙忍著徹骨之痛,忍到咬爛了口腔裡的一串軟肉,忍到修理圓潤的指甲扣入地麵、寸寸折斷,忍到無法控製得揪扯著滿頭的長發……這樣的痛苦愷因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加倍地經曆,而此刻戴於脖頸上的抑製器,則是他麵對蟲母脆弱、特殊時期的小心翼翼。
他不能給意外留出任何的空隙。
電流從短促轉變為綿長,愷因吞咽唾液、喉結滾動,他熾熱的手掌溫暖而充滿了安撫的力量,足以令此刻恍然無措的小蟲母獲取足夠多的安全感。
愷因:“放鬆。”
是安撫,是誘哄,也是一種令人無端想要交付信任的靠譜,溫暖的手掌與冰涼的小腹相貼,很快熱量傳遞,顧棲那冷到幾乎在腹腔內結冰的腹部終於回暖。(審核你好,這裡是單純揉肚子)
他似乎格外依戀身後的這個人。
黑暗中,愷因勾了勾嘴角,就像是森林內扔著飼料的獵人,在長久的耐心等待下,藏於灌木叢後的小鹿終於探出了腦袋,宛若墊著輕盈的蹄子靠近,甚至還仰頭在獵人的手掌下蹭了蹭腦袋。
他由衷愛著、且享受著來自青年的依戀。
無言的沉默蔓延,顧棲的腦子僵硬地理解著alpha的話,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極其尷尬且難堪的境地,唯一的安慰是黑暗的空間以及覆蓋在身上的被子,隻是那些響徹在腹部的疼痛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
太痛了,但也隻能忍著。
昏暗之下,蒙於眼睛上的手掌被扯開,顧棲無力牽著唇角,下一刻就聽到了對方的話回答:“成熟期蟲母要經曆的正常生理現象,等熬過這一段時間後就會好了。所以不用覺得難受。”(審核你好,這裡是肚子疼)
說話的愷因頓了頓,他想起自己在很多年前踏上獨行,意外認識埃琳娜而取經的內容,忽然起身、把顧棲放在了另一團不知何時拿來的乾燥被窩裡,另一手勾過躺在沙發上的小蜜蜂機器人塞到了黑發青年的懷裡。
他說:“如果有撫育欲(養寶寶的欲望),可以先發泄在它的身上。”
愷因的手指從小蜜蜂機器人上的仿真絨毛上一觸即離,“撫摸、擁抱,或是養育。”
愷因:“你會需要它的。”
正經曆著假性敏感期的蟲母易怒易燥、情緒不穩,即使他們清楚地知道從自己體內流失的是一群沒有生命的死物,但對於這一階段的蟲母來說,這一點很難接受——所以在此期間,必須要滿足蟲母的撫育欲,那是一種急需抒發的階段性母愛,等假性敏感期過了,這種想法也會隨之減退。
本來想義正嚴辭拒絕的黑發青年在甫一摟到了那被一層軟毛覆蓋到小蜜蜂機器人後,就有些不受控製地將其壓在自己的懷裡,手臂緊緊抱著,下巴墊在毛乎乎的圍脖上、手指小心穿插於短毛之間,就像是“母親”在愛撫自己的孩子。
顧棲在心裡告訴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可他的行為卻一點兒都控製不住,甚至在偶爾幾個抬眼的空隙裡,他分明可以看到昏暗光線之下alpha微微勾起來的嘴角。隻是光線太暗,似乎有某種霧氣做遮擋,以至於顧棲有些看不清對方的五官。
該死的成熟期!該死的過量信息素!
在疼痛過後,思路暫時回歸理智的顧棲很容易就能聯想到一切的罪魁禍首——
一個是千年前才和自己有過聯係的亞撒,至於另一個,就是這位白塔中的暗影大帝愷因。
那股同樣是海水味兒的信息素濃到和千年前的亞撒不相上下,隻是區彆在於一個洶動著像颶風下翻湧的海浪,似乎下一刻就會揚起數百米吞噬海岸邊的一切城市,那是一種狂傲的不遜,肆意妄為,同時也年輕氣盛。而另一個是平和之下隱秘的詭譎,你說他洶湧,但卻很難看到驚天巨浪;你說他溫柔,卻也能在平靜的波流之下感受到另一種鯨波怒浪的潛伏,是深沉、不可被估測的深淵。
當顧棲有意識將他們放在一起對比時,卻忽然有種詭異的聯想——亞撒像是年輕時的愷因;而暗影大帝像是久經風霜後的黃金暴君,隻是……顧棲沒有在愷因的精神力中感受到屬於亞撒的那抹熟悉。
顧棲悄悄抬頭,下巴埋在小蜜蜂毛乎乎的圍脖裡,目光輕而易舉地就落在了另一側小心擦拭著手掌的alpha身上。
黑發青年摟緊了懷裡的小蜜蜂機器人,那藏在絨毛下堅硬的身體讓他抓回了一瞬間的清明。第一次經曆假性敏感期的蟲母無聲輕咳,他強迫自己挪開視線,落在了坐在那裡、微微佝僂著腰背的高大alpha的身上。
適應了視線的昏暗之下,他可以從深色的長卷發中分辨出一種沉甸甸的紅,再想到那雙異色的瞳,明亮的赤金、機械感的銀錆,之前因為疼痛而忽略的細節似乎也在一點一點地浮現……
某個熟悉的身影在顧棲的腦海中緩緩浮現,然後於眼前的側影重合。
黑發青年張了張唇,試探道:“亞撒?”
——啪。
像是有什麼屏障忽然碎掉了。
愷因轉頭,縈繞著金芒的右瞳落在了青年的身上,錆色的左眸閃了閃,流竄著冷質的金屬光澤。他的五官被藏匿於昏暗之下,隻留下了一截格外性感的下巴。
他輕笑一聲,“哥哥,好久不見。”
此刻的他暗中窺視著自己的愛人,卻不敢叫對方看清自己的模樣。
一千二百多年,寄希望於未來的亞撒終於在這一場漫長的等待中,以愷因的身份與自己心愛的哥哥重逢。
四十三萬多個日日夜夜,亞撒熬過了艱難的重生期,他在寂寞的宇宙中一次又一次地尋找著,直到終於等來了重逢,卻又在聖浮裡亞星上的冬夜再次失去了一切;那時他被皚皚白雪覆蓋,冷漠的女神像披著風雪顯得格外不近人情,在天夜的靜默、在拾荒者的真相揭露之後,他在絕望的荒城中找到了另一條可行的路。
任何阻擋於前路的障礙他會一一破除,直到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擁抱到自己的愛人。
愷因慢條斯理地擦乾了掌心的黏膩,他轉而坐在床邊,理了理青年身側的被子,“睡吧,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等下一次哥哥醒來,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了……”
像是催眠曲被奏響,本身就因為敏感期疼痛而精疲力儘的青年在聽到屬於亞撒的熟悉應答後,便徹底撐不住身體上的困意,原先無法解釋的信任似乎都得到了詮釋,令他完全放心地放任自己陷入沉睡……等醒來,他或許就可以知道自己好奇的一切了。
在睡著的前一秒,顧棲忍不住為被自己遺忘了很久、很久的銀河而道歉。他在心裡喃喃道:下次換我請你吃飯吧……順便給你介紹一下——被整個帝國癡傳的暗影大帝竟是我一千年前的“情弟弟”。
當看著青年徹底睡著後,alpha緩步走向不遠處,打開了厚重的門,攢動的精神力為床上的青年籠出一層靜謐的空間。
愷因看向白塔內螺旋的長梯,很快另一道身影緩緩出現,停於愷因兩米之外,微微鞠躬俯身,恭敬且小心。
來人是這一任的國王秘書,卡維,是暗影大帝身側得力的助手。
卡維動了動鼻尖,沒忍住問道:“蟲母殿下他……”
“沒事,正在休息呢。”愷因撚了撚似乎還有腥甜氣息殘存的手指,換了另一個話題,“還盯著他們嗎?”
“一直盯著。”
“好,繼續盯著,我們隻需要等待就好,他們會自己送上門的。”
“是,陛下。”在身型高大的alpha即將隱沒於門框之時,忽然開口:“陛下,請問我們未來是會擁有一位王後嗎?”
聞言,愷因輕笑一聲,他握著門把的手緊了緊,視線透過半開的門縫跳躍到正摟著小蜜蜂睡得正香的青年身上。
他說:“如果我求婚成功的話。”
卡維後退一步,行了一禮,嚴肅道:“那麼,祝您成功,我由衷希望今年冬日之前帝國可以擁有一位王後。”在聖浮裡亞星再一次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時候,這位踽踽獨行多年的君主也該等到執手的愛人了。
比起曾經黃金暴君大部分的獨斷專行,現任的帝國掌權者愷因是一位表麵溫和、實際手段比千年前更加縝密、強硬的成熟帝王,他善於接受屬下的想法,也在此刻真誠感謝:“謝謝,我會努力的。”
頓了頓,他的聲音夾著幾分明顯的笑意,“我同樣希望在聖浮裡亞星的第一場冬雪之前,可以讓你們未來的王後答應這場遲到了很久、很久的求婚。”
他與顧棲總是與雪結緣,而此刻的愷因也格外希望那一場散落在白雪中的遺憾可以有再一次補救的機會……
當門再一次關上隔絕了視線後,卡維無聲地往白塔底層走。而在他的手套之上,若隱若現的蟲紋一閃而過,那包裹住全身的製服足以藏匿他蟲族混血的身份。
此刻,曾經纏繞於顧棲身側的白霧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塔內的樓梯間亮著微弱、並不刺眼的光,隻有旁側的窗戶外透進來幾率暖色的晨光。
當卡維走到了白塔的底層時,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大早就等候在圍欄口的伏恩·達布斯。
卡維勾了勾嘴角,不禁感概陛下的料事如神。
伏恩·達布斯臉上帶著笑意,並不顯得諂媚,那些源自於悠久貴族血脈的天性,令他天生八麵玲瓏,即使麵對著國王秘書的冷臉,他也依舊笑容溫和、眼底帶著誠摯的關心,隻是那笑意和關心有幾分是真,大抵眼前兩人都心知肚明。
伏恩:“日安,陛下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卡維頷首,“日安,陛下一切安好。”
“那我便放心了,這幾日忽然得到侍奉於白塔的殊榮,心裡總記掛著陛下,倒是我自己夜夜失眠。”伏恩笑了笑,他目光微閃,“隻是白塔上的那道金光,可是與陛下有關?”
卡維大大方方,“或許?那是一些隻屬於陛下的小秘密,建議伏恩先生不要多問。”說著,他的眼神忽然淩厲半分,“好奇心害死貓,希望你我都不會成為那隻貓。”
“當然、當然……”
又跑空了一次的伏恩盯著卡維走遠的背影,眼底浮現陰鷙,在握緊了拳頭,那副架勢恨不得生啖卡維的肉。
他喃喃道:“再等等……我一定會挖出來你的秘密……”
不管是神秘、從不曾露臉的暗影大帝,還是被秘密處理的達布斯家族;不管是被索蘭宣之於口的“王血蟲母”,還是那閃爍著金光的永生秘密……權利、財富、地位、生命……伏恩每一個都想要,他早就受夠了早年流落於外的艱難生活,來自父親母親的耳提麵命讓他永遠銘記著自己的身份——他是尊貴的達布斯,是數千年前可比擬帝國國王的大貴族。
似乎是被自己的幻想取悅到了,伏恩揚起嘴角,準備再回一趟被他秘密買下的達布斯老宅,看看還能不能從那個瘋子的身上榨取利益……
他喃喃道:“索蘭……我的索蘭啊,希望你能比我想象中的更有用。”哪裡有什麼同伴,有的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
與此同時,靜立於高塔之上水池邊的愷因微微側頭,他的耳廓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就好像能夠捕捉到這顆星球上各個角落的聲音……
他抬手撩開落於胸前的深紅色長卷發,藏於霧氣下的五官從額頭至側臉盤踞著深色的裂痕狀紋路,披於肩頭的長袍被□□著的蜜色手臂掛於一側的金屬鉤上。
那具完美且強健的體魄徹底露了出來,胸口飽滿、腹肌分明、修長的雙腿充滿力量,從他的肋骨兩側開始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銀白色細鱗,它們一路延伸,呈現“V”字形生長,直到延伸到腰腹。
下一刻,原本還立於水池邊的人消失不見,隻有一道蕩漾著的水波迅速蔓延,在呈旋渦樣流動的水下,隱約可見一道冰冷的銀灰潛入更深之處,很快就消失不見。
冰涼的水體之下,分布於愷因側臉的裂紋似乎稍被安撫,逐漸有閉合的傾向,可落在那張出色的臉龐上依舊明顯到無法忽視,平白增添了幾分介於俊美和醜陋之間的邪氣。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水池重新陷入了靜謐,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唯有大床中央摟著小蜜蜂的黑發蟲母正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