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我愛你那樣愛著我。
“那麼,你要怎麼帶我回家?”
“哥哥隻需要等等我就好。”
“好。”
緩慢前行的星艦終於在數天後抵達了聖浮裡亞星,在休息之後,顧棲便迫不及待地帶著愷因去了郊區的墓園。
雖然參加自由之盾後因為愷因的故意為之顧棲已經來過聖浮裡亞星,但那時候心中火急火燎地記掛著其他,自然是沒有功夫去見見以前的故人。
從星際曆兩千多年到現在,這座足足有一千多年的墓園經曆過這顆星球上權利的更替和君主的興衰,但它卻像如磐石一般沉甸甸地佇立於郊區,在被開啟的溫度控製係統下,挺拔的柏樹格外高大,四季常青的綠色飽含新生,象征著已故之人的永垂不朽。
顧棲拉著愷因的手漫步走過細碎的石子路,路兩旁的木蘭花正開得盛大,那是對於靈魂的尊敬與讚頌。
這裡和記憶裡的模樣差不多,根本無需多想顧棲就找到了正確的位置——
一個簡單的淺色墓碑,回憶中的名字被雕刻在了冰冷的石料之上,看似毫無溫度,但顧棲知道,在泥土之下是早已經和早逝愛人團聚的瑪琳女士。
懷裡白色百合被愷因主動當在了石台之上,他盯著灰白色的墓碑,片刻後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
“這是我的愛人。”顧棲對著石碑這樣介紹道,“也是我當初來聖浮裡亞星後一直先要找的監護人。那時候您說‘讓自己發光,某些人也會尋光而來’,可惜我沒做到這一點……不過他倒是光芒四射,讓我主動投入了羅辛哈白塔裡。”
說著他輕笑一聲,隨著墓園中的風起,顧棲身後的長發飄了起來,與身側alpha的深紅色長卷發打軟著纏繞在一起,像是兩隻交頸的天鵝。他說:“我也要謝謝您的。”
如果沒有瑪琳女士,顧棲的人生大概會走上另外一種模樣的道路,他不知道好壞,但至少對於顧棲來說,他覺得能夠遇見瑪琳女士是一種幸運——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他可以認識林奈。
等從墓園裡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沉,位於郊區的羅辛哈白塔已然被修繕完工,於是愷因便乾脆帶著顧棲回到了這個集合著許多回憶的地方。白塔的頂層還是最初的模樣,隻是這一次點燃在牆壁上的燈亮了幾分,足以說明找到了伴侶的龍鯨正在以一種可以被察覺到的速度恢複著自己的身體狀況。
從離開因塞特星域後的許多個靜謐的夜裡,愷因都會抱著顧棲躺在同一張床上,有時候會做些什麼,有時候什麼都不做,隻是靜靜地躺、感受彼此之間的呼吸聲。
但今天,又一次回到這顆星球的顧棲情緒莫名有些激動,或許是因為見了故人、也或許是因為明媚的月光容易引發人的情緒,難得變成了他纏著愷因索渴望一次又一次的擁抱。
聖浮裡亞星在夜裡起了雨,風聲陣陣,稀薄的雨點砸在窗戶上,有種高樓聽雨眠的意境,一牆之隔的外側是潮濕的寒涼,內側則暖融融一片,是體溫和汗意蒸騰出來的熱氣。
早就進入了待機狀態的小蜜蜂機器人歪著身子倒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於是它暫停工作的檢測儀自然不知道這座白塔又一次被龍鯨的精神力包裹,那飆升的信息素數值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但對於兩個當事人來說隻是尋常。
於是,在精神力和信息素的刺激下,愷因沒忍住又一次把牙印留在了顧棲的後頸上,一道破空之聲陡然響起——那對漂亮的半透明蟲翅許是因為捱不過多重因素的刺激,便那麼不受控製地從主人蒼白的肩胛骨上綻開,散出了少許碎金。
於是吻過青年全身的alpha連嬌嫩的翅根都不曾放過,直到懷裡的人不住小聲抽泣,原有的瘋狂才稍微被抑製。
窗外雨聲依舊,蜷縮在被窩中又被愷因摟在懷裡的青年語調有種受不住的怠倦,“這場雨會下很久嗎?”
“不會。”愷因偏頭看了看窗外,“明早,就會停了。”
“那我喜歡這樣的雨天。”他喜歡短時間的雨。
顧棲眉眼間浮現出一種懷念的質感,他忽然問道:“……後來,林奈和西德他們呢?”
這是他很多次想要提及卻又藏在心裡的問題,對於送彆友人這樣的事情,顧棲總是很不擅長,即使答案已知,但他偶爾也會有種可笑的幼稚,似乎隻要自己不問,那麼既定的離彆也不曾發生過。
但在知道瑪琳女士是西德和林奈的後人、在墓園中再次見到故人之後,顧棲忽然又想麵對這個問題了。
愷因用落在青年後頸牙印上的吻來安撫對方:
“我當了整整一百年的國王,在熬過最後執政的日子後,我就離開聖浮裡亞星,準備去其他地方找你。”
“我找過了很多地方,但總是一無所獲,在此期間西德和林奈一直和我有著斷斷續續的聯係……直到有一天,西德告訴我說,林奈離開了。”
在這個超越進化的星際時代,人類的壽命均平可達150年,精神力、體質越是厲害的強者,他們在壽命上也有存在一定優勢。但西德和林奈,前者是體質普通的beta,後者是早年久病的omega,他們的壽命隻是與芸芸眾生的平均水平一樣——林奈死在了他132歲的生日那晚,他走的時候很平靜,就像是往常困倦後的渴睡一般,隻是這一睡,卻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了。
等愷因趕回去的時候,那座郊區彆墅的隔壁不再似過去那樣歡聲笑語,一夜之間感覺老去幾十歲的西德·奧萊托斯在此之前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可當愷因再見他時,那一直筆挺的腰背塌了下去,鬢角的斑白擴散了大半,本不該老態明顯的星際人類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種沉重的疲憊。
西德說:“以前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為了顧棲的消失而瘋魔成那樣,但當我自己再也叫不醒林奈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樣的崩潰是什麼感覺……我愛他,從竹馬時期至相伴到老,後半輩子和順美滿,但我貪心極了,還是覺得不夠。”
那時候,送走了伴侶的西德和找不到愛人的愷因坐在彆墅的門口,一個滿頭銀發、老態明顯,一個落魄風塵、容貌不改,他們從白天呆坐到夕陽,後來西德哽咽著請求愷因答應他一件事。
“什麼事情?”此刻的顧棲已經轉身貼在alpha的懷裡了,他的手掌攏在對方的胸膛上,正靜靜地感受著心跳聲。
“西德讓我把他和林奈的骨灰灑落在宇宙深處。”據說這是林奈年輕時和西德說好的結局。
猛然之間,顧棲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間。
林奈離開的同時帶走了西德的靈魂,而那時候他們的女兒也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於是西德乾脆放下一切,決心陪著林奈一起。
“他……”顧棲喉嚨乾澀,後麵的事情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
“對於西德來說,他們永遠在一起了。”這一次,愷因吻住了顧棲的唇,“這是他的選擇。”
白塔外的雨水似乎有了小的趨勢,這一夜顧棲像是怕冷的嬰孩一直蜷縮在愷因的懷裡,直到夜儘天明,雨水果然如愷因說的那樣散去,露出了碧藍的天空以及燦爛的陽光。
一直身處維丹王宮的卡維難得進塔,卻不想正好撞見了赤著上身、追著絨絨討要發帶的愷因。前者驚異於戀愛之後的暗影大帝竟然還有這副模樣,後者無奈於顧棲對絨絨的寵愛所以不敢動用精神力。
於是,低眉斂目的卡維恭恭敬敬遞上了兩個不大的文件夾,並由衷祝願道:“祝願陛下得償所願。”
“謝謝。”這一次浮現在暗影大帝眉眼之間的溫柔真真切切,那是所有人看到都能感知出幸福的信號。愷因接過文件,“這些是……”
“是處理了伏恩·達布斯後,從達布斯老宅中搜查出來的東西,我想它們應該交到陛下的手裡。”卡維道:“至於另一份文件裡是之前了解瑪琳女士生平後發現的,因為已經在中央銀行的保險箱裡呆過期了,所以我才一並提了出來交給陛下。”
“我知道了。”
愷因點頭,他忽然道:“那件事情,開始準備吧。”
卡維一愣,冷靜的麵龐出現了一陣空白,片刻後有些艱難開口:“陛下,您已經想好了嗎?”
“當然,我最初的目的從未變過,而掌控一個帝國,也從來都不是我的渴望。”愷因偏頭,走廊不遠處的門隻露著半截縫隙,從他手裡逃脫的絨絨早就叼著發帶落在了床上,等候著還不曾睡醒的顧棲。
卡維看到了這位帝國國王臉上的笑意,他感受,“我明白了,我會去安排一切的。”
“嗯,還有你和你哥哥……”愷因唇角微揚,“你們的報恩我已經收到了,接下來,你們也自由了。”
“是。”
他目送著紅色alpha走進那扇不大的門裡,又沉默地順著白塔的樓梯下去,等他走到了那滿是白色薔薇的花圃中、看到又一次開始巡邏的獅鷲騎士時,卡維緩慢抬頭,目光落在了遙遠的天空。
他喃喃道:“哥哥,接下來我們該為自己而活了。”
不再是過往為了求生而搖尾乞憐,也不再是因為救命之恩而服務於暗影大帝,多年來的約束猛然間輕鬆,倒是令卡維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靜立片刻後,他笑了笑,自言自語:“那麼,為陛下辦的最後一件事,還要乾淨漂亮。”
他知道不久以後,蒙瑪帝國的天,又要變了……
顧棲不知道愷因給自己的下屬交代了什麼,等他頂著太陽醒來時,愷因已經在白塔內的水池裡遊了有一會兒了。
他慢吞吞地用愷因準備好的東西洗漱,又像是喂魚一般坐在水池邊,一會兒自己吃口三文治,一會兒踢著水喚愷因上來嘗一口麵包,等餐盤裡的東西被解決個乾乾淨淨後,顧棲才注意到放在沙發上的兩個文件袋。
“那是什麼?”絨絨幫懶得動彈的顧棲把文件袋拿了過來。
愷因浮出水麵,結實的手臂撐在水池邊,“卡維送來的,一個是達布斯老宅發現的,另一個屬於瑪琳女士。”
“誒?”顧棲有些驚訝,他立馬先打開了屬於瑪琳女士的那一份,空蕩蕩的文件夾裡隻存放著一張照片和一隻書信,“竟然是這張照片……”
照片的邊緣已經泛黃,微微卷邊,但畫麵依舊清晰,足以看到裡麵黑發青年第一次抱小孩時的僵硬、紅發alpha不擅長麵對鏡頭時的嚴肅、一臉愉悅扯開嘴角大笑的omega和內斂卻眼神寵溺的beta,以及被抱在最中央的漂亮小姑娘。
顧棲的手指劃過照片上的人,隨後又展開了信件,並非出自瑪琳女士,而是來自數百年中央銀行中的工作人員——
當時的瑪琳女士委托中央銀行在顧棲畢業之後把這張照片交給對方,卻不想星際曆2122年的那一場任務,讓這張照片淪落為保險箱中滯存數百年的老古董,直到九百多年後的今天才被重新取出、物歸原主。
顧棲笑了,“我喜歡這一份驚喜。”
愷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過了另一份文件打開,顧棲小心放好照片,立馬探頭過來,“這個裡是什麼?”
“也有一張照片,和一個手鏈。”
兩樣東西被攤開在愷因的掌心裡,顧棲看著一愣,想起了之前張開精神力在達布斯舊宅“看”到的一切,“這張照片是我……還有這個手鏈,是小時候你送我的。”
手鏈是顧棲第一次撞破約爾夫和情人私會後不久的一場決鬥訓練課中被扯掉的,那時候顧棲才剛剛接觸係統的格鬥,根本不可能是達布斯家alpha的對手,自然毫無還手之力,也是那一次讓顧棲認清了力量就是萊特蒂斯內的一切。
至於這張照片,就伏恩·達布斯看,他不知其中的故事,便隻膚淺地看到了青年那驚心動魄的漂亮,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顧棲卻清清楚楚記著一切——所有的事情發生在他遇見愷因扮作流浪者的那個夜裡——
被改造的alpha抑製環是貴族們用於控製不聽話金絲雀的下流玩意兒,而盯了顧棲很久的約爾夫·達布斯終於按耐不住,在身後擁護者的共同圍堵下,差點兒就把抑製環戴在了顧棲的脖子上。
那時候二十出頭的顧棲還不曾顯現出屬於王血的能力,他隻是個普普通通卻性格堅韌的beta,天生的體力差讓他麵對約爾夫·達布斯這樣的alpha吃儘了苦頭,但對於自由的渴望和尊嚴的守護,他幾乎抵死反抗,以刀刃劃傷大腿抵抗alpha信息素的侵襲,這才逃過一劫,從萊特蒂斯的後門翻牆而出。
顧棲記得很清楚,在自己翻身坐在牆頭的時候,聽到了背後的呼喊,在短暫的扭頭後他看到了追來的約爾夫,對方的眼神裡帶著種顧棲看不明白的意味,那時候急於離開的他很快頭也不回地從牆頭跳了下去、於黑暗中消失,不過他記得分明——那時候似乎有機器捕捉拍攝時的哢嚓聲。
照片是那個時候拍下的,被藏於達布斯老宅的血液也是那時候劃傷大腿而留下的……約爾夫像是變態一樣收集著和顧棲有關的東西,可他卻不知道,也是因為他這種施舍的姿態和自私的占有,把顧棲推向了懸崖,也給了達布斯和索蘭合作的機會……
即使後來成為家主的約爾夫傾儘一切試圖在茫茫星域尋找顧棲的行蹤,但他遲來的愛意終究無法得到那位驚豔了他一生的漂亮青年的原諒。
顧棲喃喃道:“所以,我果然還是最討厭達布斯。”
愷因坐在池邊抱住了自己的愛人,“以後再也沒有達布斯了。”
達布斯家族,徹底斷在了伏恩這一代,而曾經盛極一時的貴族,也終將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畢竟沒有什麼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