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明明有精神力……”顧棲歎了口氣,他下一秒細絲似的雨被撐開在兩人頭頂的精神力屏障遮擋,所有的水汽隔絕出一段距離,朦朦朧朧,這層屏障像是一個在雨中發光的氣泡,跟隨著他們的腳步。
他問出了一個很多人陷入愛情後會患得患失的問題,“這一路裡你付出的總比我多……偶爾會覺得不值得嗎?”
正走著的愷因腳步一頓,於是顧棲也隨之停下。
這位容貌看起來頂多二十七八,實際卻早已經一千多歲的alpha神情凝固,那是一種很少表露在顧棲眼前的嚴肅。他的眼神滋生著一種格外滾燙的溫度,幾乎可以撕裂雨幕,然後灼燒正片原野。
顧棲張了張唇,他忽然墊腳小口啄吻alpha的下巴,“我好像已經知道了。”
說著,他彎了彎眼眸,“作為質疑了這份愛的補償,就滿足daddy一個小願望吧。”
原先還沉著臉的愷因眼睫動了動,他捏住顧棲的臉頰,低頭靠在對方的耳邊道:“——下次睡覺前,多喝點水吧。”
顧棲:失策了。
這則小插曲過去後,兩人並排走了進去,幾乎是在衣袍剛剛掃過足足有膝蓋高的草叢的瞬間,數百隻靈陡然間從草葉的縫隙間飛起來,柔和的光源閃爍著,宛若被驚動的螢火蟲。
它們繞在顧棲的身側,試圖靠近這這位氣息獨特的青年,卻完全忽略了站在另一側的愷因。
“你們好啊……”顧棲笑彎了眉毛,他才伸手,就已經有十來隻靈擠擠挨挨地落在了蒼白的手指上,溫和的暖光驅散了小雨中隱隱的薄霧,像是一盞被他舉在手上的燈盞。
“它們很喜歡你。”愷因盯著那群占據了顧棲手指的小家夥們,眼底閃過一絲暗芒,似乎隻是在客觀地敘述一個事實。
“是呀,它們喜歡我。”顧棲扭頭看向愷因,“哎,但是我隻喜歡你怎麼辦?”
“好巧,我也是。”
兩個總是處於熱戀狀態下的伴侶相視一笑,在諸多靈的見證下交換了一個吻——這種黏黏糊糊的小動作對於兩個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來說,總是不夠。
顧棲放眼望向這一片原野,約納之前告訴他,每一朵野花代表一隻曾經在聖地內誕生的龍鯨,這裡的野花看起來似乎並不算太少,但在拋花禮之後能夠找到家鄉的龍鯨卻寥寥無幾。
於是顧棲問自己手上的靈,“你們知道龍鯨白茵曾經誕生的位置嗎?”
這些生存在聖地內的奇特生靈有著自己的意識和認知,它們喜歡顧棲,便也主動應答了青年的問題,原先還落在顧棲手上的小家夥們顫動翅膀,帶著他們往更加深的位置走。
聖地內的龍鯨來來回回更替著,他們會在拋花節那天離開了自己的故鄉,下潛至索亞星海的最深處,穿過星際世界與聖地之間的屏障,當龍鯨的長尾終於從那層薄薄的水膜上脫離後,有關於聖地的一切將變成一段凝固的記憶,如果得不到愛,那他們也將失去回家的鑰匙,至此隕落於人間。
靈和母親樹一般,它們送走了很多隻龍鯨,像是摯友、親人,因為世界的規則而無法插手,於是每一次的拋花節時它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年輕的龍鯨們去赴一場幾乎看不到結局的約。
回不來的龍鯨有很多隻,但母親樹和靈記得每一隻。
小巧的靈落在了原野深處的一朵米白色小花上,其餘的靈繞著花打轉,就像是在告訴顧棲和愷因——看,這裡就是。
“謝謝你們。”顧棲用手指摸了摸靈,它們親熱地靠著青年的手蹭了蹭,這才滿是舍不得地離開。
此刻,這裡安靜得就剩下顧棲和愷因了。
“你會有什麼想要和她說的話嗎?或者我可以回避……”
“不用。”
愷因伸手拉緊了顧棲,“在我這裡,沒有任何事情需要你回避。”
他的麵色發緊,在麵對與白茵有關的事情時,某些殘存於童年的記憶再一次浮動,令愷因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緊繃。
“好。”顧棲隻是縱容地點頭,他捏了捏愷因的手指,“那我陪著你。”
“嗯。”
在愷因低低應了一聲後,最初隻是沉默,兩人的呼吸幾乎是在同一個頻率上,他們都默不作聲地看著那朵搖曳在細雨下的米白色野花。
然後,被顧棲撐起來的精神力薄膜微動,一點一點匍匐前進,將這朵花也包裹了進去。
愷因眼底閃過一層怪異的情緒,他慢慢蹲下,伸手擦了擦花瓣上的雨珠。
“……好久不見。”
一句沒有任何營養價值的開頭,但隻要一個字從嘴裡出來,剩下的一切都變得更加自然。
“以前我總是不理解你為什麼想回家,但等我來到這裡後,才知道這於龍鯨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找到愛、意味著曾經享有的一切溫暖、意味著不會衰老的永生、意味著無儘的快樂與幸福。
“但是你選錯了人,所以也失去了回來的機會。”是一場沒有後悔餘地的賭博,一次輸,將滿盤皆輸。
“你覺得是我代替你的生命,但即使沒有我,也依舊改變不了你的境遇。隻是當局者迷,所以你想殺了我。”一次又一次,愷因其實已經數不清了,在自己幼年時曾麵對過多少次來自母親的傷害,最初他難過、恐懼、哭嚎,到後來的麻木、平靜、習以為常,有些事情總是會習慣的,而兒時的愷因習慣了來自母親的憎恨。
顧棲抿唇,他伸手落在了愛人的肩頭,試圖給予對方多一絲溫暖。
愷因:“但我還是應該感謝你。”
因為曾經有你,所以後來才能有我。
白茵曾經滿懷愛意地等待著自己的戀人,她幻想著一切故事中可能有的幸福結局。那時候的她本以為最終可以帶著愛人回到龍鯨之鄉,卻不想愛人的欺騙與背叛,讓她不得已在自燃中結束了生命,至於那個延續了她生命的孩子……有些時候,白茵也說不清她到底是什麼樣兒的感情。
但無疑,她曾經真真切切恨著自己的孩子。
隻是後來,在無法撲滅的火焰燃起來的那一刻,白茵的心裡是滿足的——她終於結束了自己這破破爛爛的一生,不論是曾經的天真還是後來的歇斯底裡,都將在這一場大火裡隨她離開。
當身體被火吞噬的時候,白茵看到自己的孩子,她過去試圖殺死他、無視他、厭棄他、為了愛錯的人而算計他……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白茵又覺得自己很失敗。
她試圖對著那個孩子笑一笑,但被火焰炙烤的身體實在太疼了,疼到她表情扭曲,一如曾經最難堪時聲嘶力竭的瘋狂。
然後,她徹底與死亡相擁。
“我比你幸運,我遇見了自己的愛人,也找到了回家的路,看到了你曾經渴望的家鄉。”愷因深深呼出一口氣,他緩緩站起來,重新拉上了顧棲的手,“今天看一看你,以後就不會再來了。”
亞撒與自己的母親做了告彆,愷因與自己的過去說了拜拜。
深紅色長卷發的alpha握緊了顧棲的手,他們一邊走,一邊頭挨著頭說些私密的悄悄話,偶爾愷因會用下巴蹭一蹭顧棲的發頂,然後把人往自己的懷裡再摟一摟;偶爾顧棲會踮踮腳,撒賴似的咬一下愷因的下巴,又安撫似的親親……
腳步聲逐漸遠去,聖地內依舊飄著細雨,一層薄薄的精神力撐起了傘,為那朵米白色的小野花擋住了一切。
當風又起時,這朵花顫了顫,它總是朝向兩人離開的位置,試圖看到更多……
那顫顫巍巍的花瓣,似乎也在說著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