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活動了幾下，決定去看看監護人乾什麼去了。
這個時間門點的薔薇莊園很安靜，仆人們基本都在龐大的花園裡忙碌著，廚房隱約有些動靜，顧棲趴在樓梯上墊腳看了幾眼，很快鼻子就聞到了屬於糖糕的香氣。
應該是蘭妮阿姨在做甜點吧。
顧棲晃悠著去廚房，在女仆長蘭妮滿是疼愛的眼神裡吃了兩口酥軟的半成品，便又晃悠著準備去看看監護人什麼情況。
監護人的房間門在走廊的儘頭，當顧棲正準備抬手敲門時，卻隔著門聽到了一陣不尋常的動靜，同時還感受到了某種難言的壓迫感。
顧棲手指微動，在距離門板一厘米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悄無聲息地把腦袋靠了上去，試圖聽一聽內裡的聲音。與此同時逐漸被馴服的蟲母精神力也一層一層地裹住了他的周身，像是一道保護膜，隔絕了一切可能出現的未知危險。
——嘩啦。
像是水流溢出然後灑落在地板上的動向，在精神力的加持下，顧棲很輕而易舉地就能感受到一門之隔內似乎正藏匿著格外恐怖的野獸，巨大且壓迫力十足，正露出獠牙對主動送上來的獵物垂涎欲滴。
監護人？野獸？
顧棲為自己的聯想而遲疑了片刻。
在他的印象裡，監護人總是英雄一般的正麵形象，即使外界傳聞再恐怖，但對於顧棲來說，監護人就是英雄——一個把他從深海之下解救出來的英雄。
此時，站在門口的黑發青年猶豫片刻，像是在經曆一場心理鬥爭，後他做出了選擇——蒼白修長的手指不曾選擇繼續敲門，而且小心地搭在門把手上，緩慢且無聲地向下擰開。
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直覺告訴顧棲這一刻自己可能會見到某些有關於監護人的未知秘密。但不可否認，這或許飽含有潘多拉魔盒中的不幸，也同樣具有魔盒那引誘人心的功效。
顧棲想，他果然是好奇的。
——哢嚓。
門儘可能地被最小聲打開了。
監護人的臥室很暗，隻有床頭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唯有磨砂玻璃後的浴室向外散發著冷光，伴隨有不斷的流水聲。
隨著顧棲抬腳踩進來的同時，那股壓迫感越來越沉，顧棲幾乎能夠感覺到野獸橫在自己後脖子上的尖銳獠牙。那是屬於監護人的精神力，一向溫和包容的力量在這一瞬間門變得既具有攻擊性，就是令顧棲自己都有些不適。
但他能感知得到，這股力量在“看”到他的瞬間門，也在努力試著去平複自己，隻是效果不見得有多好，像是毛茸茸的巨型犬在克製著自己想要撲倒小主人的心思，但那條胡亂晃悠的尾巴依舊給顧棲帶來了不少壓力。
他忍著神經末梢上傳導來的戰栗，一步步走向浴室的門口，“daddy？你在裡麵吧？”
回應顧棲的是一陣水流敲擊後發出的“嘩嘩”聲，清脆，又帶著些彆樣的意味。
隨後，才是監護人的聲音，“七七，乖，去書房裡，我等等就來。”
有些沙啞，但在語氣背後更多的卻是壓抑，甚至隻是幾句話的功夫，顧棲完全可以聽到監護人聲線之下難以抑製的顫抖。
顧棲覺得事情有些大條，一向強大的監護人從未在他麵前露出過這樣的狀態，像是獨狼舔舐傷口，連帶著那股精神力都在拒絕著顧棲的靠近。
這要是在從前、在顧棲還不能很好地操控蟲母精神力時，或許他真的可能被推出門去、乖乖在書房裡等著，但現在的他今時不同往日，在感受到監護人的拒絕時，他直接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反手就推開了浴室的門。
然後是一片寂靜。
顧棲在沉默中看到了浴室內氤氳的水汽，看到了靠在浴缸裡滿臉無奈的監護人，看到了溢出到地板上的冷水，也看到了那一條垂落在外的巨大銀白色魚尾。
“我是在做夢嗎？”顧棲揉了揉眼睛，他慢吞吞地拉上門，在心底倒數了三秒後又猛然拉開，眼底所見一切依舊如初，甚至那條原先垂著的尾巴還翹了翹，像是在衝著他打招呼。
愷因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浴缸邊沿，那聲音喚回了顧棲的心神，也讓他看到了監護人開合的嘴唇，“說了等等就來，七七怎麼不聽話了？”
不是責怪，則是一種寵溺的包容。
顧棲扯了扯嘴角，“我要是聽話了，就錯過我daddy是條人魚的真相了……等等，”他一顆跨步上前，拖鞋被水浸濕一片，“不對，我記得人魚族的尾巴不是這樣的……”
“嗯，不是人魚。”愷因很自然地回答，“是龍鯨。”
“原來是龍鯨……龍鯨？”
顧棲睜大眼睛，他盯著那條尾巴看了又看，然後又將目光轉移到了監護人身上，“所以還是夢吧？龍鯨……那不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幻想生物嗎？”
“那七七要不要感受一下是不是在做夢？”
這話再一次勾得顧棲躍躍欲試，他悄悄咽了咽唾沫，小聲道：“怎、怎麼感受？”
——嘩啦。
巨大的銀白色尾巴晃了晃，緊密排布的鱗片格外漂亮，在冷色調的燈光下閃爍著誘人撫摸的光澤度。
顧棲明白了監護人的意思，也無法拒絕對方的邀請。
在那氤氳著水汽的浴室內，黑發青年像是誤入沼澤的旅人，他被半人形的妖精誘惑著一步步走向深處，踏進了妖精的陷阱。可妖精又有什麼壞心思呢？他不過是想長長久久地留住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旅人罷了。
於是在指尖碰觸到魚尾的瞬間門，顧棲被一道力拉著後腰跌坐在浴缸裡。
水花四濺，弄濕了他的衣服，腳上的一隻拖鞋被甩在了門口，另一隻則落在了浴缸之外。
他跨坐在半人形的龍鯨身上，那條巨大的尾巴因為冷水的浸泡而愈發寒意逼人，可奇怪在於顧棲接觸時非但不覺得涼，反而格外眷戀這樣的溫度與觸感。
這一刻，他真實地騎在了龍鯨的身上。
顧棲抹了抹下巴上的水，幽潭般的眼底閃爍過光芒，“真漂亮呀……”
是造物主的偏愛，龍鯨的尾部比起人魚更加具有力量感，或許用遠古時期的滄龍作比會更加恰當，但顯然，放在顧棲眼前的這條尾巴要比科普圖書中的滄龍更加震撼且夢幻。
尾巴是龍鯨心情的外在體現，顧棲沒摸幾把，這條漂亮的銀白色長尾就隔著潮濕的衣物將其環繞，占有欲十足，還親昵地蹭了蹭，和愷因所表現出來的遊刃有餘相差極大。
對於這條尾巴，顧棲幾乎愛不釋手，但很快監護人製止了他這種堪稱“點火”的動作。
“七七，我記得你明天還有格鬥訓練吧？”
“是啊。”顧棲腦袋都顧不上抬，一個勁兒地研究著環繞在自己腰間門的長尾，恨不得從這見所未見的神性幻想物種身上研究出一朵花來，“明天是陸斯恩代課的，到時候課後還有和我的加訓，我覺得這一次應該可以再多堅持一會兒。”
“所以你今天需要足夠的休息。”愷因濕漉漉的手指點了點顧棲的鼻頭。
“嗯？我休息很足啊……”
“七七，如果你再摸下去，我就不能保證你的休息了。”
“為什……”
猛然反應過來的顧棲“啊”了一聲，他的手指還扣著銀白色的菱形鱗片，浴缸內水波蕩漾，屬於監護人的倒影上足以看到那雙充滿了暗沉的赤金色眼瞳，以及蕩開了波紋的水。
像是兔子遇見了狼，受驚的顧棲迅速起身，連鞋都來不及穿，就光著腳跑出了監護人的臥室，直接回到自己屋裡，等關上門、靠在門板上時，那顆心臟還受不住的砰砰直跳。
他紅著耳朵低著頭，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微微蜷縮、夾緊地毯上絨毛的腳趾，忍不住在心底發出呐喊——
怎麼能長成那樣啊！
不管顧棲此刻有多震驚，等他第二天再見到監護人時立馬紅了臉，囁嚅著沒說幾句話就逃跑似的往萊特蒂斯內躥。
而愷因也算是預料到了這種結果，他並不著急，甚至有些享受看到青年紅著耳朵不好意思的模樣——在顧棲通過星際外交官的考核之前，他隻會慢慢布置著網，等什麼時候青年達成了自己的目標，再收網也不遲。
校園內，顧棲享受著來自三位高階蟲族的加強教導；校園外，則是莫格·金翼的課後輔導和監護人的陪學工作。
而之前頻頻找麻煩的約爾夫·達布斯也不見了，後來據阿奇透露，那位達布斯的大少爺因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家族放棄並流放到了偏遠星球，甚至連他父親私底下的陰私都被翻了出來，於是他們一夜之間門就從高高在上的貴族變成了荒星上的能源工人，日日早起貪黑，過著比貧民窟都不如的生活。
這像是一場因果輪回的報複，不可否認，在顧棲聽到約爾夫的結局時，他由衷地開心著。
在快樂的日子裡，時間門總是過得很快，不似苦難時時叫人煎熬——
顧棲被關注著、被關心著、被珍視著。
他每天都像是快樂的小鳥，衣食無憂、自由自在、目標明確、心態樂觀，學習、生活、家庭、陪伴充斥在他的日常裡，偶爾顧棲也會有種不真實感，他會杞人憂天地擔心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擔心自己夢醒以後依舊是深海下即將死亡的蟲卵，但現實的一切又真實地告訴他：顧棲，這些就是屬於你的。
顧棲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平行世界，那麼現在的他應該是所有“顧棲”中最快樂的一個。他珍惜著自己的幸福，也期望其他世界裡的自己也能獲得幸福。
當聖浮裡亞星上開始落下雪花時，這一年也逐漸走到了儘頭。
這顆繁華的星球在冰雪的銀裝素裹下呈現出一種聖潔的美麗，冬日的來臨讓時間門過得更加迅速，女神像對麵的巨鐘敲響了跨年的慶賀後，顧棲也在新的一年裡迎來了他要參加的考試。
像是往常每一個愷因會開著懸浮車送他上學的清晨一般，深紅色長卷發的alpha拉開了副駕駛座的門，他扶著青年站在了白絨絨的雪地中，又理了理對方脖子上格紋圍巾，詢問道：“考試的東西都帶了嗎？”
“當然，隻需要帶上腦子就好啦。”顧棲眉眼彎彎，蒼白的皮膚、黑色的碎發和嫣紅的唇，在這冰天雪地之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星際時代的考試完全線上操作，正如顧棲所說，帶著自己的腦子就夠了。
距離進考場還有一段時間門，顧棲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從口袋裡掏了掏，拿出了一把糖果。
愷因：“考試前要吃一個放鬆放鬆嗎？”
“才不要，這是留給考試以後的。”黑發青年拉住alpha的手掌，將對方修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開，隨後把所有的糖都放進去了。
橘子汽水味、蜜桃味、檸檬味、葡萄味……
他微微踮腳，“daddy，這些味道，我都想試試。”
愷因一愣，麵上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黑發青年有些不滿地撅了撅嘴，因為生活順遂，他總是帶著種少年氣的青澀感，“乾嘛？你不想要嗎？”
紅發alpha深深呼出一口氣，“所以，七七答應了？”
顧棲臉皮薄，他就是不想直接說，便拐著彎子，“這樣的事情要意會呀！你要是不想我就收回了，以後找彆人試試檸檬味兒的糖……”
話不等說完，所有的糖都被愷因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大衣口袋裡。
愷因的聲音有點發澀，“想要的。”
“這還差不多，”顧棲抬了抬下巴，“等我考完試了，我要先試試檸檬味兒的。”
“好。”
“那我就進去啦！”顧棲抿抿唇，“你會等著我出來的，對吧？”
“當然。”
“那……一會兒見。”
在準備轉身進去的前一秒，顧棲忽然回頭、踮腳、捧住了紅發alpha的側臉，在對方因為空氣而微涼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吻。
青澀，溫柔，令人眷戀。
花花的腳印在雪地中一路蔓延，顧棲在大門口看到了站在雪地裡的高階蟲族、路易阿奇他們……
老師、朋友、追隨者……他們各種有著不同的身份，對於顧棲的感情微妙也複雜，但在對於青年來說格外重要的一天裡，他們不曾缺席。
陸斯恩冷著的臉上難得柔和，“殿下，加油。”
安格斯也緊隨其後，“等殿下的好消息，今年我就等著您來中央星當交換生了！”
“不要有心理負擔。”這是最溫和的莫格。
還有笑容明媚的艾薇，“加油。”
“好，”顧棲接受著來自高階蟲族們的祝福，同樣也接受著好友們的擁抱。
“真是的，沒想到你已經做好選擇了，我還好茫然呢。”阿奇抱著顧棲露出一個笑容，“不過我也會努力追上你的。”
顧棲像是一抹光，讓總是受製於家族的阿奇看到了另一種自由。
“你會成功的。”路易拍了拍顧棲的肩膀，雖然告白被拒，但他無法遠離顧棲，便藏好自己的心思，繼續當對方身邊可靠的朋友。
文森特推了推眼鏡，“去吧，我們等你出來。”
顧棲享受著被大家偏愛的感覺，他也回饋著十足的熱情，從小被愛包裹的小兔子背影輕快地進入了考場，準備迎接著屬於他的這一場選拔。
每一個人都對顧棲充滿了信心，這種信心非但沒有成為黑發青年的壓力，反而令他充滿動力。
長達兩個小時的考試裡，當顧棲在最後一道題上畫了圓滿的句號時，鈴聲響起，線上試卷自動提交，忙了幾個月的成果也將在三天後得到答案。
他一如進門時的輕快，隻是步伐越來越快、步子越來越大，直到他看見了靠在懸浮車側，肩頭落著雪花的監護人。
那一瞬間門，圍過來的高階蟲族、兒時摯友似乎都在褪色，但遠處的紅發alpha依舊明顯。
於是顧棲跑了過去，像是歸巢的鳥兒，莽莽撞撞地衝到了監護人的懷裡，又被對方結實有力的手臂環住後腰。
一個檸檬糖味兒的吻狠狠壓了下來，像是把壓抑了幾個月的欲望一同傾瀉而出，如洶湧著即將掀出驚濤駭浪的海潮，宣泄著愷因那藏在皮囊之下的深沉渴望和無聲愛意……
聖浮裡亞星上的雪越下越大，這對新出爐的戀人在漫天雪地下擁吻著，路過的人們偶爾會投去友好的眼神，在心中無聲祝福著他們天長地久。
在這一刻，顧棲覺得所有的幸福都變成了已知的未來——
他會實現自己的目標，會成為星際外交官，會和監護人成為伴侶，會得到自己一切渴望的東西……
不知道什麼時候，檸檬味兒的糖果早就化了，愷因隔著圍巾捏了捏青年的後頸，低聲道：“七七，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很愛很愛，在跨越星域、通過精神力感應到的那一天起，一切都注定了。
“嗯，你現在說了。”顧棲露出笑容，親吻之後氣息微喘，但這並不妨礙他大膽地表露出自己的想法，“我也愛你！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