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放下鄭西月,起身將繈褓抱起,繈褓中的孩子皺皺巴巴的,一點兒都不像鄭西月,但他就是如獲至寶,這是鄭西月留給他的,他不會把這個孩子交給盧五郎,就讓那個男人以為自己的夫人和孩子都葬身火海好了。
他把孩子抱走,偽造一場走水,用旁人的屍身代替鄭西月和孩子,真正鄭西月的屍首被他葬在鄭牧鶴的墳墓中,日日夜夜,年年歲歲,他們都不會再分開。
昭懿是他唯一沒答應她的事,他私心將昭懿養在自己膝下,為她找一位能護她愛她的阿兄,西月得不到的,溶溶可以得到。
可是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昭帝回首往事,想起鄭西月,想起她不屑一顧坐在他的龍椅上,滿是厭惡地看著他,說“陛下何自輕自賤至此,不如褪下這身龍袍給我穿?”,想起她在他麵前滿眼淚水看著鄭牧鶴寫來的信,要他去殺了鄭牧鶴,“他終於後悔了,殺了他,陛下,你幫我殺了他!”
他從來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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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再看麵前之人,昭懿一雙眼像極了鄭西月,他活不了多久了,不能再護著她,也護不住她了,他人生第一次後悔,後悔沒有將她還給盧五郎。
那個男人雖然毫無可取之處,但能免她受風雨。
他忍住心中的悲慟,“今日之後,朕會下旨廢除你的公主之位,永不能再踏入上京半步。”
昭懿用力抿住唇,眼淚如珍珠兒流,身體抖得厲害,幾乎到半個字都說不出的地步。原來父皇真的不是她的父皇,她沒有家了,她沒有家了……
“為、何?”說出口時,方知她連聲都沒發出,隻是張了張唇。
“因為你母親不識抬舉,不肯入宮為妃,還為彆的男子誕下孩子,朕怎麼能不殺了她?”昭帝卻看懂了她的口型。
昭懿再度嘗到口裡的鐵鏽味,她巡視四周,從花案上找到花剪後,抬手扯下一縷長發,握於手中,一滴淚洇在發上。她手指收緊,毅然決然剪下,再看向叫了十幾年父皇的人。
她聲音嘶啞乾澀,生生從喉嚨裡一字一句擠出,“您之養恩,我以斷發還之,殺母之仇,您死後當一筆勾銷,從今後水儘鵝飛,不相聞問。”
昭懿緩緩鬆開手,斷發落於地。
昭帝看到那縷斷發,手哆嗦起來,他想說什麼,竟是從喉嚨裡噴出一大口血。
朕的溶溶……
他嬌養的掌上珠,要像她母親一樣舍他而去了,他想解釋一二,可對上那張臉,說出的話依舊是,“如此甚好,你和親卻穩不住局勢,如棄子一顆,朕實在沒必要再費心思於你身上。”
昭懿看到昭帝吐血,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緊接聽到那番話,怔然站在原地,她沒有露出屈辱的神情,而是委屈,眼淚越流越多,連絲帕都忘了用,用兩隻手擦眼淚。
她不想再留在這裡,一刻都待不下去,她無用,她不能替母報仇。她不再看昭帝,轉身往外走,越走越快,直到撞上華媯容。
華媯容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看到她哭得像花貓,剛想說什麼,頭忽而一偏,耳朵微不可見地動了兩下,眉頭蹙起,顧不上安慰昭懿,甚而來不及原路離開,他抱起人要從窗戶跳出。
而推開窗戶,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紛至遝來,似悶悶春雷,似急促戰鼓。昭懿耳力不如華媯容一半,沒聽到聲音,不過她看出華媯容神色的不對——
那把自喬裝打扮進宮就懸在頭頂上方的刀終於落下。
同時,殿中傳來聲音,像暗牆移開的聲音。華媯容後退三步,冷眼看向從牆後走出的青年。
來者袞衣繡裳,美如冠玉,“貴客何必這般急著離去,何不共飲一杯?不費孤掃榻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