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雨聲不斷,淅淅颯颯,夜色無邊黑漆,昭懿躺在由三件外袍相疊的衣料上,她鬢角濕透,一縷黑發貼著雪白的臉頰。
洞口有道身影背對她而立,那人手緊緊攥在一起,渾身僵硬,聽著身後動靜,一張臉毫無血色,比昭懿臉色還差。
轟雷掣電,如蟒蛇粗的閃電近乎要撕裂夜空,賀蘭盛麵容被拂雨沾濕,又聽到後方壓製不住的慘叫聲,他深吸一口氣,正處於變聲期的聲音響起,“公主,要不臣——”
昭懿發作得太急了,他們來不及進城找大夫和穩婆,當時雨落下來,伏在他後背的少女呼吸越來越紊亂,他隻能急忙帶人躲到山洞裡。
剛把人放下,就發現手上的水,不是雨水。
賀蘭盛差不多是抖著手,把手上的水用雨水衝洗乾淨,接下來都不敢看昭懿,可又不得不看。
她情況很不好。
躺著的昭懿聽到少年的話,她痛得仰直了細脖,但還是說:“不行。”
巫醫在她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告訴她巫國人懷胎不像其他人需要懷胎十月,他們族五、六個月就會產蛋,但她沒想到會那麼快。
好痛。
這輩子好像都沒有那麼痛過。
痛到她忍不住想起一個人,華媯容在哪裡?他為什麼不在她身邊?昭懿疼得渾噩的大腦不剩多少清明,她似乎忘了他們之間的齟齬,取而代之是他坐在她床邊,俯身親吻她微微隆起的肚皮場景,他那時候眼睛特彆亮,問她希望有多少顆蛇蛋。
她當然希望越少越好,要那麼多做什麼。
可他想要很多,他說等他們的蛇崽子孵出來,他帶著他們去練兵營曆練,還說男孩要像他,女孩像她。
被他這樣一說,昭懿腦海裡浮現出華媯容在前麵走,後麵跟著一串兒蛇崽子的畫麵,他們還不會好好走路,個個後麵拖著一條蛇尾巴,沒腿高,每個手裡都抱著一把大砍刀。
她忍不住哆嗦了下,立刻捂住華媯容的唇,不許他再說。
***
昭懿忽而就哭了,開頭是壓抑的哭,後半段便止不住抽泣。華媯容的名字在她舌尖齒關翻來覆去,她卻不能吐出。
她記起來了,他走了。
賀蘭盛聽到哭聲,像是下定決心,猛然轉過身,走近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他一張臉越來越白,快跟雪一個顏色。
昭懿瞥到賀蘭盛的時候,咬住了唇,她嘗到了血腥味,憋在喉嚨裡的話化為了眼淚,她知道他想做什麼,卻再也沒底氣拒絕。
賀蘭盛跪下,他先前掩蓋太監服飾的外袍已用來墊在昭懿身上,他火速將太監服褪下,撕下裡麵乾淨的裡衣,折疊成厚厚布條,遞到昭懿唇間。
“公主,咬住。”
昭懿臉上淚珠混著濕漉漉的汗水,臉白馥馥,黛青眼睫潤成一小簇,一小簇,她慢慢分開唇,咬住賀蘭盛遞到唇邊的布條。
眼淚如雨落,洞外閃電劈下,將洞中照得通明一
瞬。
“啪——”
有東西從賀蘭盛袖籠中掉落。
兩個人都注意到,賀蘭盛想拾起,但看到虎符沾了土,變得不乾淨,還是沒有去碰,他待會也許要……手要保持乾淨。他抬眸發現昭懿盯著虎符看,或許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主動說:“這是南府兵的虎符,可以調動南府三萬兵將。”
昭懿把視線移開他身上,她沒問,隻是用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眼淚仿佛流不完。
賀蘭盛對著這雙眼,多講了一句,“陛下給的,保公主安危。”
昭懿聽到這句話,指尖往前探,一點點將虎符抓住。父皇在她和親的時候,也私下給她五十人,說保她太平,可是那些人知道她不是公主,就不再聽令了,反而古怪地看著她。
她識得虎符,因為幼年在父皇膝邊繞跑,曾見過他把玩此物。當時她以為那是什麼新鮮玩意,想伸手拿,但還沒有碰到,父皇就把她抱開,並對她說那是虎符,有了虎符就能調動千軍萬馬,她不能隨便動。
她不能碰的虎符反被賀蘭盛兜在袖中。
昭懿用力地握緊手中的虎符,感覺著銅鎏金的冰冷,片刻後又鬆開,任由虎符重新跌落地上。
為何不直接給她呢?
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她如果有兵,就不必求著華媯容帶她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