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姝在入宮的那一日, 就將自己的心封閉了大半,如今隻是安靜地坐在宮殿一角, 靜看孤月, 心思月下之人……
不過思量悵惘之後,她倒是轉身拿了筆墨,給母親寫了一封信。
當初因為宮內插嘴, 吳氏回去將她好一頓申斥,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楚琳琅品行不端, 不可交。
陶雅姝當初苦於被水賊拿住之事不好告知母親, 更不好先說出姑姑丟棄她的事情, 挑唆了姑姑與父母之間的關係。
可如今,四姑姑做的也是太過分了。可偏偏母親卻那般無禮對待救了她性命的楚娘子。
陶雅姝覺得也不必再給姑姑留什麼情麵,倒是要跟母親交底, 免得四姑姑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待信交出去後, 久不管家事的陶國公便將四女兒叫到了國公府。
老國公很不給這四女兒的臉,便是繃著臉,一條條地問, 孫女雅姝說得這些可是實情。
陶慧茹在被叫入父親的書房前, 真是沒料到她暗中做的借刀殺人的事情,竟然被侄女慧眼識破,更是一狀告到了祖父這裡。
她先是想要辯解, 隻說那落水時, 她當真不知, 而至於說了陶雅姝攛掇同窗排擠宜秀郡主的事情更是無稽之談,隻是她與蘇氏閒聊,被蘇氏不省心的二女兒聽見, 添枝加葉,去四王妃那搬弄是非的。
這番說辭,用來糊弄兄長還行,可惜陶國公是在朝堂上曆來三代的老臣,看人的眼睛毒著呢。
而且他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性情,他難道不知?
當孫女信裡含蓄指出,定然是四姑姑誤會她跟父親說了壞話,壞了表哥陶讚的前程時,國公爺便什麼都想清楚了。
他抬手阻了陶慧茹那些乾巴巴的解釋,冷冷道:“若不是你做的如此過分,雅姝那孩子將這些事情爛在肚子裡都不會說。況且你還不知道你的兄長?他跟你母親一樣,向來嬌慣你。怎麼會因為雅姝說你的壞話,便報複徇私,壞了陶讚那孩子的前程?不讓他去吏部,是我的意思,跟雅姝何乾?”
聽父親這麼說,陶慧茹猛然抬頭道:“父親,你這是何意?”
陶國公覺得是家裡對女兒保護的太好,以至於她當年全然沒有感受到楊家滅門的血雨腥風。
可是陶讚到底是楊家的骨血,讓他去吏部,是準備到陛下跟前添堵嗎?
父親盛怒,陶慧茹隻有靜聽的份兒。
最後,她隻是滿含淚水道:“讚兒何其無辜?他現在已經姓陶,父親為何還要用楊家來說事,毀了他的前程?”
陶國公恨恨道:“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嫁給楊毅,你的兒子豈止能去吏部?就是更大的前程也謀得!可你當時鬼迷心竅,非要一意孤行,最後落得什麼下場?虧得你還知道自己的兒子現在該姓陶,你該知道,陶家才是你最大的依靠!可你卻還拆雅姝那孩子的台!我陶家倒黴,究竟與你有多大好處?”
總之那日,陶公將陶慧茹罵得是狗血噴頭,他更是警告陶慧茹,收起睚眥必報的小心思。
若是日後他再聽到一星半點關於綠洲遇險的影傳,無論這事出自何人之口,也一律當成是她泄露的。
到時候,陶慧茹久莫怪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近人情,一律以家規處置。
那日從書房出來時,陶慧茹哭得臉色透明,嘴唇都是白的。
可惜她這可憐樣子在父親麵前一向是不管用的,倒是陶雅姝的父親看見了,有些心疼妹妹。
吳氏在一旁冷眼看著,心裡冷笑,到底是女兒懂得當爹的,女兒信裡隻讓她跟祖父,卻不可跟父親提。
不然的話,讓寵溺妹妹的夫君來處理,便又是糊塗賬一筆!
她也是萬萬沒想到,小姑子竟然跟自己的女兒生出了這麼多是非。
如今再想想陶慧茹先前在自己麵前說了那麼多楚琳琅的壞話,真是“用心良苦”!
想到自己先前居然讓女兒的救命恩人吃了閉門羹,吳氏心裡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她想了想,便是借口女兒入宮新封了女官,想著跟同窗分享喜訊,便命管事在京城的酒樓定了糕餅盒子給楚琳琅送了去。
等禮盒子送到時,楚琳琅聽說這是吳夫人送來的,心裡也是暗暗吃驚。
吳氏的示好之意,她自然也是領會了,想必是陶雅姝告知了母親那綠洲的事情,吳氏在與自己表示感謝。
楚琳琅聽送糕餅的國公府管事說,陶雅姝雖然是新入宮的,但是因為很得太後的賞識,受封的是一品的光興戶主,負責掌管太後的宮印,更是可以替太後審閱重大祭奠章程。
而這類差事,太後以前都是交給靜妃協理的。
如今倒是收回了大半的權限,交到了陶雅姝的手裡,美其名曰是替靜妃娘娘分憂,外加曆練曆練。
這等榮光無量,隱隱要分掌管六宮娘娘的權,由此可見,陶家之女是多麼受太後的愛重。
她把陶雅姝的近況說跟女學的同窗們聽,順帶也將吳氏送來的糕餅分給了同窗和夫子們,大家也很為陶小姐高興,畢竟受封“戶主”這等女官的地位可不低。
另外楚娘子也是厲害,竟然得了陛下“新梅安人”的封賞。
這等殊榮,就算許多朝中六品夫人都不曾得。於是關小姐帶頭,要湊份子錢請新封的新梅安人喝酒。
楚琳琅卻笑著道:“哪有你們請的道理?回頭我做東,與你們同飲。”
一時間,眾人聊得熱火朝天,渾然忘了一會的功課。
不過坐在主位上,任著她們嘰嘰喳喳的廖夫子卻在走神。
養傷歸來,他這次來到女學是來跟新夫子交接的。過了今日,他便回工部,再不必來書院了。
楚琳琅注意到,他的發髻好像沒有前些日子那麼周正光滑了,雖然比以前強了不少,看似很用心,但是梳得還是有些不周正,看來他的心上人這幾日憊懶,不曾督促他梳頭理鬢……
不知為何,當廖靜軒看著陶雅姝那空蕩蕩的坐席愣神發呆的時候,楚琳琅突然心念一動,許多關隘一瞬間就想明白了。
她忍不住想,那日在廖夫子內室看到的那雙繡鞋……陶雅姝也有一雙啊!
想到這,楚琳琅微微打了個激靈,一向子聯想到了許多事情。
包括那次後,陶雅姝有意無意地言語試探,還有她說的那些怪話,現在想來,也是酸溜溜的。
想到這,楚琳琅騰得站起身來,幾步追攆上往書院大門外走去的廖靜軒。
等出了門外,左右無人時,楚琳琅才出生喊道:“夫子,請留步!”
廖靜軒回頭看她問:“怎麼,楚娘子有事?”
楚琳琅緊盯著他的眼,低聲問:“那日,贈你補品的……可是我的同窗?”
雖然廖靜軒滿麵胡須,可她依然看出了一閃而過的困窘。
她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想到這,楚琳琅護犢子的心思頓起!
陶雅姝就算平時裝得再怎麼老成穩重,她也不過是個芳齡少女,難免有被人蒙騙的時候。
可廖靜軒都多大的人了?他怎麼可以如此引誘身為學生的陶雅姝?
楚琳琅的細眉立起來,單手就去拽廖靜軒的衣領子,低聲問道:“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這等江湖鹽販子砸場的氣勢嚇了廖靜軒一跳。
因為知道她誤會了,他不好跟楚娘子拉扯,隻能任著她扯領子,低頭無奈道:“還能做什麼?你們都是女中豪傑,闖人院子猶如無人之境,我自然是借茶待客,挨個恭請你們這些姑奶奶出門啊!”
他為人向來隨性,就算被女學子拽了脖領子,傷了夫子自尊,也沒有酸臉,還有閒暇衝著一旁的馬車喊:“司徒兄,快來替我解圍。我可是清白的,都是她動的手!”
原來侍郎大人的馬車不知何時來到了女學門口,司徒晟撩起長袍,從馬車上下來,冷眼看著他們。
看這光景,他若不來,楚琳琅似乎要拉廖靜軒入一旁的暗巷子。
楚琳琅看廖靜軒不像說謊心虛的樣子,這才鬆了手。
若就像他說的那樣,陶雅姝跟自己一樣,隻是關心夫子前去探看,倒也沒什麼。
隻是這於禮數不合,真不像大家閨秀陶雅姝能做出來的事情。
廖靜軒有些委屈,就等司徒晟過來申斥一下他的女人。
結果司徒晟卻走過來問楚琳琅:“他欺負你了?”
廖靜軒掩在胡下的嘴巴半張,真是一口氣沒有上來,此人無德!見色忘友啊!
“我說司徒晟,你在大理寺到底錯判了多少冤案子?明明是她在欺負我啊!”
楚琳琅可不想將陶雅姝的事情鬨得風言風語,既然廖靜軒並不像勾引陶雅姝犯錯的光景,她也見好就收,笑著和緩氣氛道:“我方才看夫子的衣服領子歪得厲害,替夫子正正。”
說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想要去整理一下夫子被她拉扯得東倒西歪的衣領子。
結果這次,“啪”的一聲,她的手被司徒晟拍開了。
司徒晟的鼻尖緊繃,語調清冷道:“他有手,自己會整理。”
楚琳琅若看不出這男人在吃醋,那她可就白活這麼大了。
她有些失笑:“不是……我跟廖夫子……不是你想的那樣。”
司徒晟沒容她解釋,隻是拉著她的手一起上了馬車,徒留廖靜軒在後麵喊:“喂,不是約好了,你來送我去工部大人府上議事嗎?你是不是接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