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韻韻熏熏, 合著梅花馥鬱芬芳,蒸得人昏昏欲醉。
秦雍王又做起光怪陸離的夢。
隔著一層永遠觸不及的朦朧雲霧,仿佛有巍巍高山, 萬山之上, 坐落著磅礴天宮。
他仿佛端坐在天宮中, 眾多看不清麵孔衣袂翩躚的仙人在麵前垂拱低頭,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隱約從心底覺得那並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
他已經做過幾次這般的夢, 這或許是地府、或許是神明仙境,或許隻是人心夢魘的幻境。
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身後突然發熱,像被火焰逼近, 僅僅是靠近就感覺到那種炙烈的溫度, 下一刻,後背猛地被撲來個小小柔軟的身體, 細細的胳膊蠻不講理纏住他脖子, 少女像團絨毛沒長開的小幼狗, 搖著尾巴歡快糊糊膩膩蹭他的臉。
“!”
像一記重鐘在胸中敲個正著, 他那如一潭死水沉寂已久的心突然泵動,冬冰融春花般生出難以描摹的柔軟與溫情, 他心裡歡喜,卻不願意表露,還聽見自己嘴上嚴苛嗬斥道:“混賬, 大殿裡挨挨蹭蹭像什麼樣子,還不快下來。”
不。
秦雍王聽著那些話,忽而心像被揪了揪, 不忍想你何必責備她。
她那樣小,可愛爛漫,縱情縱性,便儘由著嬌縱她又怎樣,何必非要說她,平白叫她不高興。
他胸中流淌著說不清的愛憐與柔情,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如此強烈深刻的情感,他終於忍不住側過頭,抬手想摸一摸那孩子的臉。
他還從未看清過她的模樣。
在他手心觸到少女臉龐的前一刻,少女眨了眨眼,整個人像一道朦朧的浮光倏然碎裂。
“——”
秦雍王驀然醒來,全身泌出無數熱汗,左胸處才愈合不久的傷口因為喘.息而微微崩開,血絲染紅繃帶,隔著中衣微微滲濕藏青色的盤蟒王袍一小點。
旁邊總管大內侍薑大監忙欠身緊張問:“王爺,可是傷口又發作了。”
秦雍王闔眼喘.息,半響歎道:“無妨。”
秦雍王今年三十有七,正是男人最春秋鼎盛的年紀,他文韜武略,英明神武,多年的軍武生涯與煊赫權勢共同奠基成讓常人難以直視的威沉氣度,儼然將成為不可一世的雄主。
但聖人也有愁事,外人難以知曉,秦雍王心裡便落下一樁心事。
自從那次刺殺醒來,大約是因閻羅殿邊走過一場,他時常昏沉做夢,夢裡光怪陸離,有高天宮闕、仙人妖魔,紛紛繁繁……這些也罷了,他為人沉峻,喜怒深定,並不為所動,隻是夢裡有個蠻蠻纏人的小嬌兒,纏得他肺腑發緊。
不過夢中幻見過幾次,卻越見越念得更深,短短時日,竟已如附骨之毒,糾纏難去。
“……”秦雍王全身發汗,胸中情緒動蕩,寬大手掌攥成拳心,緩了又緩,好半響才緩過那勁兒來。
秦雍王心中長歎,睜開眼,正聽見不遠處亭子裡王府長史段晁與眾將同僚談笑:“都說江南巨富,哪裡不如是,諸君可知這裡有多少種梅,就我粗粗一數,已看見朱砂梅照水梅萼梅蝶梅等十來幾種,尤其那朱砂血梅,花苞最豐潤,更色澤豔麗如丹砂,江南產不出這麼好的血梅,都是當年老昭帝下江南時,江南鹽船豪富之家爭相逢迎聖意,千裡迢迢從南洋運來的花種,精細培植了幾代,不知砸進去多少財力物力,才養出這樣的血梅,養在這行宮裡,隻供君王下江南賞玩一次。”
“謔,好闊的財主們。”
“還是江南有錢,咱這大老粗做夢都不敢想還能有這等享受。”
眾將頓時唏噓咂舌,跟到這裡的將軍謀臣大都是秦雍王多年的老部將,在大乾邊關輾轉征戰多年,風沙吃過滿肚子,人頭砍得滾滾落地,唯獨沒見過這樣潑天的香軟脂膏富貴。
段晁又笑道:“老昭帝前半輩子還算得上英明有為,可惜中年昏了頭,為收攏皇權操急屠了裴氏滿門,牽連的武將勳貴成千上萬,以致邊疆守備一度混亂,後來各地諸侯王坐大,埋下了亂世的根源。”
“可不是如此!”身形彪悍的虎威將軍酒意上頭,立刻一拍桌案,大聲喊:“說到這裡我就來氣,要不是當年咱們王爺一力挽起天傾,打退了南下的匈奴,咱們中原這萬裡江山,說不準早換了異族來坐!哪裡還輪到如今金鑾殿上那胖呆呆的小皇帝?!要我說大乾皇族他們家全欠咱們王爺一顆腦袋,還有什麼臉坐天下,就該乾脆點把皇位讓給咱們王爺坐!”
“哈哈—說得好!”
“話糙理不糙!
“老劉說得在理!”
眾人紛紛響應,有人哈哈大笑,調侃道:“老劉啊老劉,這話可不能說出來,叫那邊亭台聽見,把咱們圍在這嵐城,要來個甕中捉鱉,咱們怕是得把刀砍卷刃才能殺出去了。”說得又激起眾人一陣大笑。
說的什麼混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