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玉失笑,哄道:“好吧,好吧,那我們走吧。”
珠珠點點頭,跳起來拎起燕煜的腦袋,男人棕黑色的頭發散亂、還睜著眼睛,珠珠覺得太醜,把他眼皮給遮下來。
珠珠晃了晃手,那腦袋也晃了晃,血水滴答淌,慘得一匹
——果然這樣就順眼多了,傻叉就應該這樣存在著才對。
珠珠這才忽然感覺有點高興,把斷手拿布包起來,再提起劍,轉身洋洋灑灑往外走。
她來的時候是一路輕功飛過來,這樣很累,把人殺掉後,珠珠一下就覺得懶懶了,也不想趕著回去,在附近的村落買下了一架驢車,躺在上麵。
土坡的小路狹窄,驢車走得搖搖晃晃,珠珠也跟著搖搖晃晃,珠珠趴在光禿禿的車板上,手臂托著下巴仰頭看漸落的天光,拉著符玉絮絮聊天:“忘情後會是什麼感覺,人會變成神經病嗎?”
“應該不會吧。”她想了想,哼說:“我看裴玉卿就挺好,他一點毛病沒有,我也要那樣。”
“這可真是不錯,隻要想通了,人一下就通暢了,我以前怎麼能那麼戀愛腦呢,明明愛情隻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她高高舉手,意氣風發、得意洋洋:“那句話怎麼說的,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她表現得那樣輕快、高興。
可符玉知道,她並不是真有那麼高興。
它忽然感覺難過,它該是一塊玉、一個永世平靜的死物,可它卻突然覺得它像人一樣有了心,它的心會為她難過。
“有情也好,忘情也好,隻要你高興,也沒什麼差彆。”符玉輕聲說:“隻要你願意,珠珠,你做什麼都可以。”
隻要你想,隻要你願意,
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去做什麼,珠珠
——你可以儘情去愛、可不願意再去愛也沒什麼關係。
至少她身邊還有它,它會永遠陪著她。
符玉柔和地與她說話,它沒有說那些大道理勸她、也沒有說這樣那樣不好,它什麼也沒說,隻是從始至終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聲細語哄她。
珠珠和它有一搭沒一搭扯淡,漸漸腦袋搭在車板上,天色黑下來,今晚在外麵就這樣過夜了。
驢車還在晃晃悠悠地走,夜色籠罩,她打了個哈欠兒,煩煩說:“回去後八成還要應付衡道子那個老東西。”
符玉好脾氣哄:“他怎麼弄得過你,你稍微動動腦筋,應付他,不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嗎。”
“這倒也是。”珠珠滿意:“唉煩,先不想了,殺人好累,我要睡一會兒。”
“好啊,睡吧。”
珠珠逐漸閉上眼睛,突然小聲說:“符玉,晚安。”
符玉笑了,溫柔地小聲說:“嗯,珠珠也晚安。”
珠珠一下莫名覺得高興,又有點滿足,終於好好地閉上眼。
·
驢車慢慢悠悠地走,回到嵐城,已經是四五天後的傍晚了。
珠珠一到城門,就見城門燈火通明,兩大幫子人舉著火把刀劍相互對峙,珠珠放眼一看,好耶,都是熟人,黃大監和攝政王府長史段晁舉著火把大眼瞪小眼,少將軍杜讚把劍鞘架在對麵一個玄甲青年的肩頭。
嗬,這排麵,小鳥是什麼禍國殃民的無敵萬人迷。
珠珠拽著繩子架架兩聲,半大毛驢嚼著胡蘿卜踢踏小跑過去,正劍拔弩張對峙的眾人下意識轉頭看來,刹時大驚大喜:“姑娘!”
“朱姑娘!”
黃大監連佛塵都甩飛了,忙跑過來牽住她的繩子:“哎呦,祖宗,小祖宗您這是哪兒去了。”
“夫人!”年輕的少將軍揚聲大喊,對麵的玄甲青年一同轉過身來,才顯出雙有點熟悉的沉毅眼神,看見她的時候,怔了怔,露出複雜的神色,突然向她走來,步子越來越快,直走到她麵前猛地單膝跪下抱拳拱手:“夫人。”
“太上已等您許久。”他道:“請您隨臣,回去吧。”
“——”
所有人都呆住。
“放肆!!”
“放肆——這、這我們公子的夫人!”杜少將軍反應過來怒目圓睜,他想都沒想一把拔.出劍來架在青年肩頭,厲聲:“你叫她什麼?你再敢胡說八道?!”
玄甲青年對逼在肩頭的利刃視而不見,隻維持這個姿勢堅持說:“夫人,太上在等您,請隨臣回去吧。”
“混賬!!”
黃大監幾乎目眥欲裂,指著修燁對瞬間滿頭冷汗手足無措的段晁厲罵:“段晁!管管你的部將!他再敢胡言亂語,今日我們絕不能善——”
“走吧。”
少女終於開了口,她的聲音輕鬆,好像說今天晚上吃什麼:“他不是非要見我,那就去見一麵好了。”
所有人呆了一下,反應過來,段晁一眾喜形於色,黃大監和杜讚則臉色驟然。
黃大監瞠目結舌,驚惶望著少女:“姑娘!您這、這——公子還——”
珠珠不去看黃大監和杜讚,卻低下頭看著玄甲青年,笑嘻嘻說:“僅此一次,再有下次你們敢隨便來堵我,我就要發火啦。”
少女的語氣輕描淡寫,不仔細聽,真以為她和你說好笑的笑話。
“……”修燁仙君終於抬起頭,怔怔看著少女。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翹起的嘴角有點笑嘻嘻,但火光搖曳照亮她的眼睛,看著那雙眼睛,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話。
少女哼著小調,一牽繩索,驢車踢踏踢踏從他旁邊經過。
“……”
修燁單膝僵跪在那裡,已經卷著春意的晚風吹過他的後背,他後背突然浸出無數細密的汗水。
珠珠駕著小驢車,繞過呆滯的所有人、穿過城門,晃晃悠悠往裡走。
驢車行走在空寂無人的大街,再轉進小巷,隻有蹄子踩在青石板踢踏踢踏的聲音。
直到對麵突然亮起了火光。
數十成百的火光亮起,嵌著寒鐵的馬蹄重重踏過青石板,禁軍高舉著火把從巷子儘頭踏馬迎麵,護送一架沉木玄金的車架遙遙駛來。
珠珠勒住繩子,小驢打了個響鼻,乖順地慢慢停下來。
珠珠坐在車板上,靜靜遙遙望著那浩浩煊赫直奔而來的儀仗車架。
她突然莫名想起,許多許多年前,她還在北荒的時候,那年爹爹還在,已經病得很重,卻有一天難得撐著起身出門,換上最正式的冠冕王服,還把她叫起來,叫她一起見客。
那已經是黃昏時分,她還在閉關,被硬叫出來套上一身繁複要命的少君服飾,天底下哪有大黃昏來拜訪的客人,她氣得炸毛,臭著臉被爹爹揪到正殿前,正看見南方天邊光華大放。
仙樂禮唱、祥雲瑞彩,數不儘的天兵天將護送著龐大威儀的帝輦破開萬丈雲層,緩緩落來。
帝輦落到地上,停下來。
她爹不斷地咳嗽,卻拽著她的衣領,像拎小鳥崽子一樣把不斷掙紮的她拎到帝輦麵前。
兩列禁軍踏馬繞到她身後,將整條巷子圍住。
車架終於駐停在麵前,簾子被從內掀起。
【帝輦簾子被一隻手掀起,俯身露出一張像天下山海威儀聚歸的麵龐。】
簾子被掀起,夜幕鋪天蓋地,無數火把的光映出他前所未有震慍含怒的麵孔,急喘的顫聲震怒像雷霆那樣萬鈞劈下:“混賬東西——你都、都乾了什麼?!”
珠珠終於想起來。
【她爹咳出血來,她聽見頭頂,她爹朗聲笑著說:太上,這是我的女兒。
太上,從今以後,我把我的女兒交給您。】
她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