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遭遇傾覆之難,家人都被抓進監牢,那時他正好帶幼妹從舊友家探訪回來,聽聞消息立刻掉頭想把幼妹送往遠方的故友家,哪怕從此隱姓埋名為奴為婢也能留一條性命,可剛到伊水江畔,仍然被魔兵抓住。
當他被按跪在地上,滿心最絕望的時候,卻被從天而降的神明救了。
救他的神明,是一個…無比美麗的少女。
容寧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美麗,他們霞丘國的子民飲露食霞,自來因容貌負有美名,他自知自己相貌生得格外好些,因而招致過許多坎坷煩惱,之前還險些遭受□□,可這個少女…這個少女…
她美得像不該存於世的生命。
他不敢去深想,她如神靈降世,救了他和他的幼妹,他發自心底地尊敬她、仰慕她、感激她,誠惶誠恐害怕任何思緒都玷汙了她。
他昏死了大半月才醒來,蘇醒過來時,幾個幸存的老臣正圍在他床邊哭天抹淚,他口舌乾燥撕疼,強撐起身,忙問:“蘋蘋呢?那位…小姐呢?”
老臣們臉上的喜色頓時褪去,露出夾雜著極感激和驚恐畏懼的神情,半響才小心翼翼說:“世子這幾日昏迷,小郡主…都在那位小姐那裡。”
容寧這才得知他昏迷的這幾日,那少女沿著伊水走過一遍,把一路沿靠伊水江域百裡內的駐兵全趕走了。
三千年前仙魔大戰後,九重中廷敗退,伊水全境就徹底被吞並為魔界的勢力,伊水以北被封作魔界大王八頭陰的封地,因為伊水變濁,汙穢之氣日漸沿河往岸邊腐蝕蔓延,那八頭陰魔王不肯耗費自己的兵將去守河,也貪婪不願意放棄被侵蝕的地界,就生生把各藩國的大量子民驅趕至伊水邊界,強迫百姓定居,用生靈肉.身吸收延緩汙穢之氣往內陸腐蝕的速度,以致周圍數十小國百姓苦不堪言,這些年伊河邊界家家戶戶掛白幡悲哭。
“那小姐把沿途的魔兵魔將全趕走了。”老臣說著,眼神充滿驚喜和感激,可說著說著,卻忍不住打了個顫栗:“…但…有個藩據要塞的守將不肯退去,剛拿出武器,那位小姐一句話沒說,把整個據點幾千人全殺了。”
容寧暗驚。
老臣難掩恐瑟,忍不住小聲:“…世子,那伊水如今早化為至穢之地,便是八大王那等魔界豪強大王也是不敢隨意靠近,那位小姐,卻竟從水中而出,如出入無人之地,行事又如此隨心所欲…”
容寧啞然半響,搖頭道:“無論如何,她救了我等性命,是我與妹妹的恩人,我霞丘國必當敬她為上賓,不可妄自揣測。”
容寧安撫了老臣們,到伊水邊,終於找見了少女。
這原本是魔界的一處要塞,此刻全空了,到處都是被叫來搬運屍體清理血跡的百姓,最中心的大帳篷半掩著,他走進去,就見少女躺在榻上,小妹坐在榻邊,像個大布娃娃被她擺弄頭發。
她半倒半躺著,還是那身打扮,雪白的小腿就懶洋洋搭在一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在昏暗的帳篷裡,像泛著一層柔釉般的暖光。
容寧猝不及防看一眼,幾乎心跳如擂,他慌忙低下頭,走進去,幼妹看見他立刻高興,怯怯喊:“哥哥!”
容寧提著的心在看見小妹的時候放下來,小妹身上沒有傷,臉蛋也紅潤有光澤,這比他預想的已經好太多了。
容寧走過去,摸了摸小妹的頭,才終於看向少女,低聲說:“小姐…”
珠珠剛殺完人,還處於快樂的餘.韻中,哼著歌給小朋友紮頭發,小蘿卜頭憋著小嘴要哭不敢哭的樣子太好玩了,珠珠當作沒看見,閉著眼一直抓著人不放,給她紮了一頭頂的小啾啾,然後還壞心眼把鏡子舉給她看。
“……”小蘿卜頭呆呆看著鏡子裡頂著一頭炸毛啾啾的小醜八怪,瞬間嘴巴一癟,仰頭就要大哭。
容寧忙捂住小妹的嘴巴,默默覷一眼珠珠,把小妹摟進懷裡。
呦。
“我讓你動了嘛。”珠珠眼睛都沒睜,似笑非笑說:“你膽子倒不小。”
這年輕世子臉色微微蒼白,卻鼓起勇氣,低聲說:“小姐救了我們兄妹性命,是善心人,我幼妹年紀小,不懂事,我怕她擾了小姐的興致。”
珠珠鼻哼一聲。
少女的聲音懶洋洋,辨不出喜怒,帶著鼻音,仿佛像快睡了。
容寧頓了頓,才啞聲說:“小姐把魔兵魔將趕走,可是想奪取伊水?伊水雖然變濁,如今又成了魔界大王的封地,但曾經也是富庶繁華的地方,我等藩國地小民弱,日夜渴盼著救世英主,若能得明主庇佑,必定為小姐朝貢納賦,歌功頌德,不敢有半點不敬。”
珠珠這才睜開眼,看向他:“你還知道的不少。”
“你知道我是誰?”
容寧一聽,頓時把小妹拉起來,牽著小妹在榻前跪下:“小姐不言,寧不敢妄自揣測…但伊水那樣活者難渡的地方,小姐能破水而出,必為當世霸主…此行能遇見小姐,是寧的幸事,寧雖螻蟻之力,也必儘心儘力為小姐驅使,隻求小姐來日大業成事,寬恕寧的父母族人,我霞丘國闔國願為小姐供奉生祠。”
珠珠笑起來,側過身來,抬手撐著自己臉頰看他:“還是個聰明人呢。”
“但我可不稀罕什麼生祠。”她漫不經心:“地盤可不是越大越好,地盤大的地方就要派兵去守,要費心去管,那可太麻煩了,有那功夫,我還不如去吃喝玩樂…”
容寧眼神泛起惶然,但他強撐著沒有低下頭去,繼續承受她的注視。
這霞丘國的青年世子相貌頗美,半邊臉的鱗片被她之前摳掉了,此刻留下一片血疤,看著猙獰,但又橫生出一種淒豔的美感。
珠珠本來像逗弄寵物一樣隨便嚇唬他,但目光不自覺又落在那片血疤上,挪不開了。
容寧察覺到她的目光定在自己臉上,才突然想起自己臉上有傷,已毀了容貌。
他心中頓時驚惶,下意識想側過臉去遮擋,但隨即突然發現少女眼中沒有厭惡和嫌棄,反而一眨不眨地凝望著。
“……”
容寧一愣,瞬間心中升起說不出的滋味。
他有點羞恥,耳後發燙,幼妹在旁邊還睜著大眼睛天真茫然望著他們,容寧突然後悔應該之前就把幼妹推出去。
他輕輕把幼妹調轉個方向,叫這孩子背過身去,看幼妹乖乖捂住自己耳朵,他心裡才略好受些。
他回過頭來,忍著羞恥,慢慢膝行向前,膝行到榻邊。
少女側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臉,她的眼睛狹圓而明亮,有一種獸類的殘忍和冷酷味道,他靠近了她,她身上那種特殊的侵.略性的香氣就一同籠在他身上。
容寧突然生出一種錯覺,自己仿佛變成一個被野獸盯上的獵物。
他從沒說過這樣的話,他感到緊張、羞愧、還有一種前所未有因為強烈恐懼而生出的屈服和興奮。
手心不停地泌出汗液,他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略垂著眼簾,啞聲說:“…小姐救寧與幼妹性命,寧無以報答,若小姐不嫌,願…侍奉小姐左右。”
沒有任何回答,少女仍然出神盯著他的臉,半響抬起手,像想要摸一摸他的臉。
容寧心尖一跳。
她的手指伸到他麵前,碰觸他的傷口,他感覺她指尖的涼意,像無儘的寒冰,冰冷地沒有一絲熱氣。
他的傷口都被那涼意刺痛,全身漫上生物本.能的恐懼,容寧不自覺打了個顫。
“——”
那隻手猝然停在那裡。
容寧看見少女仿佛終於反應過來,微微睜大的瞳孔複原,眼底爬上的有些亢奮的血色逐漸消失,才像重新清醒冷靜過來。
“日!靠!他祖宗的!”
她捂著頭罵罵咧咧了幾句什麼,煩躁從榻上爬起來,赤著腳跳到地上,說:“起來,給我帶路,去找那個什麼八大王。”
她輕描淡寫無甚感情說了這一句話,就輕盈繞過他跳走了。
“……”
容寧怔怔跪在原地。
直到幼妹撲到膝頭,喊著“哥哥哥哥”,他才終於回過神。
容寧摟著幼妹安撫,肩膀鬆懈下來,全身如釋重負,心中又喜又乏,頭暈氣虛,可同時,又慢慢生出些說不出的滋味。
…北荒的大君,原來竟是,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