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皎帶著金人婆子很快趕了來, 趙寰屋子裡一團混亂。
趙瑚兒捂著臉嗚嗚在哭,邢秉懿側身坐在炕上,拿著布巾給趙金鈴與趙神佑擦拭著額頭麵孔。嚴善靠在炕尾, 無助抹淚。
趙金鈴與趙神佑小小的身子躺在那裡,兩人緊閉著眼睛,麵孔蠟黃, 了無生息。
趙佛佑則奄奄一息, 瘦得顴骨突出的臉頰上, 泛著不正常潮紅。眼皮耷拉下去, 不知是睡了還是醒著。
趙寰握著她的手,輕聲哀哀喊她:“佛佑, 佛佑, 你醒醒,彆睡。”
金人婆子一見,立刻後退了幾步, 遠遠嫌棄看著, 尖聲問道:“怎麼回事?”
趙瑚兒嗚嗚哭, 說話倒是條理分明, 道:“昨夜起她們就不對勁, 上吐下瀉, 晚上吃了點粗雜糧餅, 全部給吐得一乾二淨。恭桶還沒倒呢, 管事你可要查看一二?我懷疑不是有人下毒, 就是生了急病。管事, 你是大善人,可不能不管她們啊!”
金人婆子隻聽到急病兩字,就嗖地一下竄得老高, 直跳到了屋外去。她一隻手蒙住口鼻,一隻手胡亂揮舞,“生了病就挪走,挪走......”
尖利的嗓音,被趙瑚兒陡然拔高的哭聲壓住了:“十娘!二娘子!她們沒氣了,沒氣了!”
金人婆子的角眼白亂翻,慌亂不已,趕緊道:“死了就挪走!真是晦氣,陛下剛登基,你們就鬨出這等事情!”
這時,薑醉眉噠噠噠跑了來,愁眉苦臉地道:“管事,有兩個小娘子生了病,水都喂不進去了。她們不過四五歲,實在是可憐,求管事替她們請個郎中瞧瞧吧。”
金人婆子一聽還有其他病人,神色頓時大駭。她沒搭理薑醉眉,眼珠咕嚕嚕轉動著,叫了韓皎出來,拉著她走到一邊去,嘀嘀咕咕說起了話。
兩人商議了一會,韓皎走了來,道:“孩童本來嬌貴,容易夭折。既然如許多人都生了病,事關重大,我得去跟上麵的貴人稟報一聲。究竟是醫治還是其他,得由貴人決定。已經斷了氣,就趕緊收拾一下挪出去,彆將病氣過給了其他人。”
金人婆子墊腳遠遠站在門口,虛張聲勢跟著喊道:“聽到沒有,死人趕緊挪出去埋了,真是晦氣!”
趙瑚兒嗚嗚哭,流淚滿麵,哀傷而痛徹心扉。邢秉懿被她哭得,連著看了她好幾眼,竟也莫名跟著流起了淚。
趙寰掃了眼趙瑚兒,垂下眼眸,掩去了眼裡的佩服與笑意。
哭也是一種本事,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長歌當哭,朝堂官員必備的技能。
趙寰向來不擅長哭,她隻擅長讓彆人哭。
不過,趙寰亦在反思,剛極易折,必要的時候,她也得哭一哭。
韓皎與金人婆子隨著薑醉眉離開,去看彆的小娘子。趙瑚兒還在流淚,邢秉懿拭去了淚水,推了推她:“人都走了,快省些力氣吧。”
趙瑚兒哽咽了下,撇嘴不服氣道:“九嫂嫂,彆打擾我,我正在傷心中呢。等會沒了情緒,就哭不出來,看上去假得很。”
邢秉懿無語,趙寰忍俊不禁。嚴善呆坐在角落,興許是想起了逝去的二娘子,依然流淚不止。
浣衣院一片混亂,趙佛佑與趙神佑身份特殊,趙金鈴也是帝姬。加上其他的宗姬皇室,韓皎報上去之後,完顏宗乾比較重視,下令傳了嚴郎中來一探究竟。
金人婆子領了命,亦步亦趨跟著嚴郎中,見他神色緊張,用布巾蒙住了口鼻。遲疑了下,站在屋門口,學著扯了帕子蒙住臉。她沒敢進屋,隻在門外伸長脖子張望。
嚴郎中號了脈,搖搖頭,一臉惋惜道:“都準備後事吧。”
“我的兒啊!”趙瑚兒立刻扯著嗓子,嚎叫大哭。
嚴郎中被嚇了跳,下意識看向了趙寰,臉皮抽搐了幾下。
韓皎仔細盯著趙佛佑人,見她們真如死人一樣,不由自主看了眼趙寰,心下好奇不已。
金人婆子被趙瑚兒哭得厭煩,罵道:“閉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了爹娘。你那陛下爹爹,皇後阿娘還沒死呢!”
韓皎皺了皺眉,板著臉說道:“上麵貴人有令,若是沒了就趕緊送出去。浣衣院又不是沒死人,有什麼可哭的!”
趙瑚兒隻管哭,韓皎不禁看向了趙寰。她與浣衣院其他麻木的女人一樣,此時麵無表情,伸手拉了下趙瑚兒的袖子,哭聲嘎然而止。
韓皎說不出什麼心情,趙寰昨夜出去了一個半時辰,在換值前回了宮。
短短時辰之內,趙寰的安排布局,一環扣一環,天衣無縫。金人的所有反應,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真正是料事如神!
韓皎見趙寰她們已經動作起來,跟著嚴郎中起身去看了彆的屋子。
趙寰去把人的衣衫全部拿了出來,遞給邢秉懿,道:“外麵冷,而且住的地方沒有炕,隻一個山洞。生火堆烤火,容易凍著了。我們將她們的衣衫,能穿的全部穿上,穿不上的就裹在外麵。”
邢秉懿拉了下還在抽噎的趙瑚兒,道:“快來做正事,等下她們就該醒了!”
嚴善回過神,忙上前幫忙,低聲問道:“她們可有危險?”
趙寰道:“不會,我與嚴郎中仔細確認過,隻下了極少量的曼陀羅。佛佑人大一些,量太少,都沒能昏睡過去。我們要快些,她們可彆在中途醒過來,若被發現,就前功儘棄了。”
趙瑚兒頓時緊張起來,趕緊上前幫著她們穿衣。沒多時,她們人被裹得嚴嚴實實,韓皎也來了。
剛想要抬腿進屋,金人婆子忙拉住了她,擠眉弄眼說道:“你沒聽到嚴郎中說,她們的病症相似,說不定會傳開。要是你過了病氣......”
韓皎豈能聽不出金人婆子沒說出口的話,她是擔心自己染了病,傳給了她。
暗自鄙夷著這個蠢貨,韓皎到底沒說什麼,見人已經被收拾好,遲疑了下,說道:“你看,要叫誰來把她們弄出去為好?”
以前浣衣院的人沒了,都一床破葦席一裹,隨便抬出去了事。
可從前不比如今,沒有可疑會傳開的病症,金人婆子傻了眼,煩惱地道:“叫咱們自己人來,就是得罪人的差使。就她們吧,反正死的是她們趙家人。再說,她們的命賤,死了也就破席子一裹罷了。送出去後,叫賤奴們來拖走,扔到亂葬崗去燒掉了事。”
以前韓皎在浣衣院收斂過數不清的死人,聽過無數次這樣的說辭。她本以為早已麻木,這時聽著卻無比刺耳。
哪怕在汴京的皇宮做宮女,規矩雖多,見到陛下也隻是曲膝福身,無需下跪,更無人直接叫她們為賤奴。
她們在金人手上,牽羊禮的繩索,套上她們脖子的那時起,就淪為了徹徹底底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