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福說完,眼睛紅了,“二十一娘受了傷,右手臂廢了。”
辛讚悄然拭去眼角的淚,定了定神,他指著信紙,問道:“這封信,可是二十一娘叫彆人代寫?”
湯福搖頭,“是二十一娘親筆所寫。她如今在用左手習字,用了字帖描紅,一個字一個字描繪了下來。她說,要有誠意。”
辛讚想哭,又想笑。他滿腔滿腹的不平與愁思,讀書人們成日明裡暗裡哭大宋山河,哪怕再憤怒,卻沒任何動作。
再難,能有她們這群在浣衣院的小娘子們難?
怪不得,趙寰會如此安排。估計她也看穿了,他們這群自詡憂國憂民讀書人,空談誤國。
湯福問道:“辛府尹,你可還有疑問?可要給二十一娘回一封信,在下好一並帶回去。”
“好。你且等著。外麵金人眼線多,我就不虛請你了。”辛讚很是乾脆起身,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了腳步,道:“一來一回要花費功夫,過一陣就要關城門了,耽誤正事。而且,信不安全,我就且給你留幾句話,勞煩你帶回去給二十一娘。”
湯福立刻起身上前,辛讚低聲說了,問道:“你可記住了?”
湯福小聲複述了遍,辛讚道:“不錯,就這些。你且回吧,我就不相送了,得回去趕緊安排。”沉吟了下,他追問了句: “對了,二十一娘讓你回賓縣,還是去何處?”
湯福答道:“在下出行前,二十一娘他們還在賓縣修整養傷。二十一娘吩咐了,說是讓我們直接去燕京。早去了就等著,沒等到,就自行離開。”
辛讚凝望著露出泥身,那雙眼睛卻始終冷靜俯視著人世的菩薩,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等不到,就是趙寰兵敗。她站了起來,卻沒人呼應。
以後,在被金人欺侮時,所有的大宋人都沒臉再哭。
辛讚回到府裡,就把李齊鳴叫了進去,兩人一頭鑽進了書房,仔細商議安排了許久,直到深夜才出來。他站在廊簷下,神色激動,望著夜裡的天空。
黑漆漆的天空,幾顆稀疏的星辰閃爍著微光,尤為顯眼。
不知二十一娘,前去燕京的路上可順利?
*
為了省燈油錢,在天黑時,五國城除了值守的金兵崗哨,以及趙佶的屋子點了豆大的燈盞,其他地方一片黑暗。
到了深夜,到處一片安靜。值守的金兵們打著哈欠,烤著火混混欲睡。
其他不當值的金兵,早就打著鼾,陷入了睡夢中。
突然,呼嘯的箭矢聲,劃破了夜空。值守的金兵們,還沒來得及抬頭,箭矢已經到了他們的眼前。
慘叫聲四起,火盆翻到,點著了衣衫,氈帳。很快,黑暗中火光升騰。
睡夢中的金兵被驚醒,他們慌亂地爬起身,來不及穿衣衫,抓起刀跑出氈帳,大喊道:“敵人來襲!敵人來襲!”
借著火光的照耀,神臂弩對準了衝出氈帳的金兵。箭矢如雨,頃刻間倒下了一大片。
金兵被嚇得魂飛魄散,叫嚷著四下亂逃。又一輪箭雨之後,地上倒下的金兵,已經堆疊在一起。
趙寰站在暗處,手一揮下了令。提著刀的趙瓔珞,紅著眼如離弦之箭衝了上前,對著沒頭蒼蠅般逃命的金兵,使出全身力氣砍去。
金兵慘叫一聲,半邊肩膀掉到了一旁,他跟著轟然倒下。
趙瑚兒落後她一步,提醒道:“十九娘,砍脖子,彆砍其他地方,省著些用刀!”
趙瓔珞一刀砍下去,聞到血腥味,心裡的那股子暢快,快要衝天而出。她哪聽得進去趙瑚兒的話,轉頭朝另外的金兵瘋了般亂砍。
其他的小娘子們,與趙瓔珞一樣發了狂。金兵驚恐望著不要命的她們,比先前被箭雨壓陣掃射還要感到害怕。
趙瑚兒看得嘴角上揚,她當時也這樣。心裡的那股滔天仇恨,一定要見血,手刃仇人才能平息。
趙寰冷靜打量著局勢,朝另外的一方看去。一隊人馬已經摸到了黑暗的屋子與氈帳那邊,撞開門,扯著嗓子在喊:“大宋同胞,我們來接你們回家!”
“不要害怕,不要亂跑,聽著我們的指令,隨我們離去!”
“幼小婦孺在前,不要擁擠,不要搶先!”
哭聲,尖叫聲,無法形容他們是喜還是悲,無數的人,從黑暗的屋子裡跑了出來。
有人甚至連鞋都沒穿,光著腳穿著裡衣,沒頭沒腦朝他們跑來,叫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喬貴妃夜裡難以入睡,剛合上眼,外麵就起了亂子。她起身穿戴好出門,看到前麵的韋氏,忙趕了上前,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韋氏聰明得很,她聽到大宋人在喊話,就知道來了救兵。
能打到這裡,肯定是厲害的軍隊。韋氏喜上心頭,她能回大宋了,她要馬上回大宋,回去當她的太後!
韋氏平時最討厭喬貴妃,看到她,總會想起以前仗著她的引薦,她才會被官家寵幸。她哪裡不如喬貴妃,就算生了兒子,份位還是遠遠在她之下。
惡狠狠甩開喬貴妃,韋氏厭惡至極,擦了擦手,沒命往前擠。
既然是大宋的兵,對她這個太後肯定是萬般尊重。韋氏尖聲叫道:“我乃是太後,讓開,都給我讓開!”
喬貴妃沒防備,被甩得踉蹌了幾下,被後麵的人一撞,她站立不穩摔倒了。手指被人踩到,十指連心,痛得她大叫起來。
徐梨兒舉著火把,在一旁維護秩序,將韋氏與喬貴妃兩人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她臉一沉,上前救出喬貴妃。將火把遞給了旁邊的人,低聲說了句,跑回去跟趙寰一五一十稟報了。
趙寰不動聲色點了點頭,問道:“都救出來了?昏德公他們呢?”
昏德公是完顏晟給趙佶的封號,趙寰認為,這個封號,其實還抬舉了趙佶。他哪配稱公,應該稱為畜。
徐梨兒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說道:“屋子氈帳裡都沒人了,我沒見到昏德公。”
趙寰抬了抬下巴,道:“在那兒呢。”
趙佶與趙欽,加上趙植,三人衣衫不整,披散著頭發,被金兵用刀架在脖子上,往外推了出來。
金兵首領模樣的人,大聲喊道:“你們的太上皇與皇帝,莘王都在我們手上。趕緊放下刀投降,不然,我就殺了他們!”
幾個最尊貴,最值錢的男人啊!
趙寰眼裡,慢慢浮起了笑意。
先前,趙瓔珞問可飽含太上皇他們。趙寰還沒回答,趙瑚兒她們的臉色先變了。
趙寰能理解她們的想法,以前她們受儘苦難折磨,可如今她們都已經得到了解救。恨依然恨,那隻是針對金人與大宋朝堂的腐敗官員,卻不包括趙佶。
孝道,忠君的觀念,根深蒂固刻在了她們的骨子裡。何況,趙佶昏庸歸昏庸,作為一個父親,在她們眼裡卻不那麼差勁。
比如,他在治理大宋時一塌糊塗,但他的才情過人。對她們這群皇女們,亦很有耐心,從公主改為帝姬,每個人都費了心思選封號。
如趙瓔珞這樣的恨,才是不合時宜。
趙寰當時沒有回答。
眼下,趙寰肅立在黑暗中,看到另外一邊,金兵幾乎死傷殆儘。
約莫二十餘人,跟在了金兵首領的身後,一並挾持著趙佶與趙欽,趙植三個男人。
趙瓔珞滿身是血,衝到了趙寰麵前。她喘著粗氣,剛要說話,被趙寰出聲止住了,“十九娘,你歇一歇。徐梨兒,你帶她下去。”
徐梨兒馬上拉著趙瓔珞離開,她掙紮著回頭,嘴巴一張,便被徐梨兒抬手捂住了,低聲警告道:“不要誤了二十一娘的事!再說,你弱得很,彆把仇恨招到自己身上,你擋不住!”
趙寰緩緩從暗中走了出來,韋氏看到她,驚得眼珠都快掉下地,結結巴巴道:“怎麼是你,二十一娘,怎麼是你?”
趙寰沒搭理她,眼神掃過逃出來的眾人,看著他們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揚聲問道:“你們都聽到金賊的話了?這麼大的事情,我不能擅自做主,得與你們商議。你們可願意,拿命去救太上皇與皇上,莘王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