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寰道:“辛苦你了,此次你著實不易。先彆管這些,照著以前的規矩來就好。”
祝榮見趙寰沒有處罰與責怪之意,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裡。躬身應是,前去幫著安置人馬。
待看到趙寰一行,他清點之後,原先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半空,深深汗顏。
趙寰隊伍中有好幾個幼兒,他們都好好跟了回來。加上兵馬糧草,此去收獲頗豐,他與其對比起來,相差得著實遠了些。
兩對人馬彙合之後,親人們相見,自是一番痛哭。趙瑚兒的親姊妹趙玉盤也在其中,與鄭皇後抱在一起,母女人又哭了一場。
歇息時,喬貴妃思前想後,走到趙寰身邊,她絞著手,猶豫著上前,問道:“二十一娘,我好似沒有見到韋娘娘,你可知她在何處?”
趙寰驚訝地瞪大了眼,轉頭四看,問道:“韋娘娘不見了?我太忙了,還真沒注意。”
喬貴妃急著道:“是,韋娘娘不見了。我一路上都沒見到她,先前擔心她可是沒趕隊伍。可一路趕得急,我也沒來得及提。”
趙寰眉頭微皺,歉意地道:“我這邊還忙得很,勞煩你再去找找看,可是不小心看走了眼。”
不斷有人前來找趙寰回稟事情,她的確忙得不可開交。右手還傷著,吃飯喝水都用左手,十分不便。
喬貴妃還想說什麼,亦隻能將話咽了回去,去各處找韋氏。
一連問了許多人,他們都答未曾看見。
“兵荒馬亂的,又是在夜裡逃命,真沒注意她。”
“丟了?丟了那可如何辦?”
“總不可能再回去尋她一人吧,我們緊趕慢趕,就是防著金兵追來,若是引來了金兵,那可就糟了。”
“二十一娘實屬不易,救了我們出來,還要管著我們的安危,你就彆去叨擾她了。韋娘娘一個好生生的人,身子比你我,比二十一娘都要好。她走丟失了,那是她自己不小心,能怪得了誰?”
喬貴妃走了一圈,聽了一堆含槍帶棒的話,最後隻能偃旗息鼓。
怕被金人發現,隊伍稍作歇息之後,繼續前行,一路順利回到了賓縣。
林大文在城外迎上了他們,久未見麵的親人們,終於再次得見,大家又哭了一場。
趙寰回到縣衙,來不及歇息,招來林大文他們商議,安排接下來的行程,道:“收留了投奔的流民,加上增加的人口,我們的糧食很快就會見底。不能再耽誤了,得趕緊走。一路到燕京,中間還有幾座城池,過信州,韓州,景州。這幾地,我們就不入城了,先留著,直奔燕京。還有,我們要兵分兩路,老弱病殘留在後麵,其餘的兵馬先行拔營。明早先鋒就啟程,你們先去準備一下。”
林大文他們忙應了,退下去安排。趙寰總算有功夫洗漱歇息一下,剛洗完臉,趙瑚兒就來了。
“坐。鄭娘娘與大娘子可好?”趙寰招呼趙瑚兒坐下,問道。
趙瑚兒坐了下來,接過趙寰遞來的水,答了句她們還好。遲疑了下,她低聲道:“二十一娘,我心中還是覺著不得勁。”
趙寰早就發現了她這一路來的沉默,聞言未做聲,隻是抬了抬眉。
趙瑚兒抿著唇,眼眶一下紅了,哽咽著道:“爹爹死得那般慘,連屍都沒人收。我們這些做人兒女的,實在是.....”
“鄭娘娘。”守在門口,照顧趙寰起居的周男兒與許春信,兩人行禮請安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鄭氏在門外,溫聲問道:“屋子裡可方便進去?”
趙瑚兒話語一頓,滿臉的懊惱。趙寰揚聲道:“鄭娘娘請進來吧。”
鄭氏進了屋,趙寰起身見禮,她忙側身避開,不敢受趙寰的禮,甚至還了半禮:“二十一娘,可彆折煞我了。說句大不敬的話,名義上我是大宋的皇後,可皇帝都成了昏德公,再擺著皇後的架子,就徒增笑話而已。你如今是我們母女的救命恩人,我給你磕頭見禮都不為過。”
趙寰笑著道:“鄭娘娘,你就算不是皇後,也是十娘的母親,是長輩。長輩豈有給晚輩磕頭見禮的?罷了,鄭娘娘也是爽快人,我們就不用在這裡讓來讓去,以後隨意就好。”
鄭氏撫著胸口,神色一鬆,笑道:“隨意就好,隨意就好。我就怕擔了二十一娘的禮,以後可是夜裡都睡不著。”
趙寰側身讓開,客氣道:“快過來坐,正好十娘在,難得一起說說話。”
鄭氏謙讓道:“我前來有事找十娘,就不叨擾了。你趕緊歇一歇,千萬要保重好身子,這麼多人都靠著你呢,實在是不易啊!”
說完,鄭氏伸手去拉坐在那裡不動的趙瑚兒,道:“我們走吧,留二十一娘歇一歇。”
趙瑚兒掙紮了下,不情不願站起了身,抱怨道:“甚事這般急,連吃口茶的功夫都沒了。”
鄭氏沒有答話,與趙瑚兒走了出去。到了穿堂處,臉色突然一變,揚手就給了趙瑚兒一巴掌,厲聲道:“一路上,我與你說了無數次。你要去給昏德公哭喪,要去給他陪葬,收屍,我絕不攔著。既然你沒回轉,就把你的那點子憐憫與孝順,都統統收起來!”
趙瑚兒捂住臉,痛得眼淚汪汪,加上心情不好,一下也怒了,道:“我有何錯?爹爹以前對我好,對你也仁至義儘,立了你為後。我作為子女,難道哭一哭都不許,天底下哪有這般的道理!”
鄭氏與趙寰的生母王貴妃,兩人都是聖憲肅皇後向氏身邊的宮女。她能在兒子早逝,隻有女兒的情形下,打敗有兒子傍身的王貴妃,一路爬到了皇後之位,絕對的聰明過人。
“孝道!哭一哭!”鄭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冷笑連連,“你孝順你爹爹,那我這個阿娘呢,我待你可薄了?我說的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過,反倒是你那膿包一樣的爹爹,你將他奉若神明。我若是你,都羞於有這樣的爹爹。韋氏說得沒錯,趙佶丟了祖宗基業,將大宋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就是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趙瑚兒含淚道:“可是爹爹也不是故意的,他能如何,他又打不過金兵!”
“二十一娘怎麼打過的,她是如何將你們帶出浣衣院的?”鄭氏氣得胸脯起伏,閉了閉眼,平息了下怒火,試圖冷靜與趙瑚兒講道理。
“我們這一行,老弱病殘這般多,她一個都沒曾丟下。先前你還說,馬上要拔營疾奔向燕京。你都不動動腦子想一想,我們為何不回大宋,而是轉道燕京?”
趙瑚兒隻聽趙寰的命令行事,著實未曾想太多,一下呆在了那裡。
鄭氏無語長歎,這個女兒,心底善良歸善良,就是不大動腦子,又過於衝動。
她壓低了聲音,掰開了揉碎了,仔細說道:“趙佶他們的死,乃是眾人決定的結果。這般大的事情,二十一娘向來殺伐果斷,什麼時候要大家拿主意了?若是將趙佶他們救出來,以後隊伍愈發大,總有那歪了心思的,趙佶趙恒不成器,可還有個趙植呢。他可是二十一娘的親兄長,發號施令名正言順。”
趙瑚兒囁嚅了下,道:“可以將他們送回南邊去啊。”
“送回南邊,好讓他們去擾亂南邊的朝廷?”鄭氏那股火又要提起來了,深吸了口氣,強自按耐了下去,道:“那是二十一娘心中真正懷著天下的蒼生,黎民百姓!憑著南邊朝廷官員那德性,若趙佶他們回去,定又會忙著拿他們做筏子,爭權奪利亂成一團。朝綱不穩,風雨飄搖,吃苦的遭殃的,乃是老百姓。”
趙瑚兒想明白了過來,臉色變了變,弱弱地道:“爹爹死了,替他收受屍骸,總不為過吧。”
“呸!”鄭氏直接淬了口,恨恨道:“他們不配!他們就是下了十八層地獄,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趙瑚兒耷拉著腦袋,掀起眼皮望了憤怒的鄭氏一眼,嘀咕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好說說話,恁地這般凶。”
鄭氏瞪著她,沉聲道:“路上不便,我明裡暗裡勸了你無數次,你都不聽,非得要我動手打醒你。這般大的人了,吃過苦受過罪,還跟以前一樣,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真是氣煞我也!”
趙瑚兒嘟了嘟嘴,小聲問道:“阿娘,你說韋氏去哪裡了?”
鄭氏直接打斷了她,“彆問。二十一娘告訴你的,你就聽。不告訴你的,你就閉上嘴,彆亂打聽。以後,你記得了,不要將二十一娘當做姊妹看,要當做君般尊著重著。”
趙瑚兒瞪大眼睛,吃驚不已,呐呐不能言:“這…..,這......”
鄭氏神色嚴肅,重重點著頭,道:“若是你做不到,以後就閒著,彆湊到二十一娘跟前去。看在你們曾經同甘共苦的情分上,二十一娘不會虧待你。若是把這點情分折騰沒了,以後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趙瑚兒馬上道:“二十一娘不是那樣的人!她向來心善,連死去的普通百姓,她都會難過,哪會出手對付我們。”
鄭氏道:“那你就要對得起她這份善,不要欺負善人。”
想到趙寰拚死替她們突圍,趙瑚兒心裡酸澀難當,低低地道:“阿娘,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會提此事。”
鄭氏覷著趙瑚兒的神色,總算放下了心,輕撫著她的臉,心疼地道:“先前阿娘太急了,手重了些。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你不要責怪阿娘。阿娘出身低,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無法自己做主。被賞給了趙佶,隻能選擇向上爬,爬到那最高處去。可惜啊,山河儘失,我這些年總在回憶從前,若是能有選擇的餘地,我可還會拚這勞什子皇後。”
她聲音低下去,望著破敗的牆壁,瞬間就重新振奮起了精神,道:“我們在金國這個鬼門關走了一遭,可不算是重活了一回。這般好的時機,你我都要抓住,跟著二十一娘,好好活出一番精彩來!”
趙瑚兒眨巴著眼睛望著鄭氏,她好似從沒認識過這樣的阿娘。眼前的鄭氏,比起以前做皇後時,還要神采飛揚。
鄭氏攜著趙瑚兒的手,眼神灼熱,堅定地道:“做不了章獻明肅皇後,也要站到前朝去,把那些沒用的男人,都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