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源源不斷的香火銀子,金人也眼饞得很啊!
趙寰不緊不慢地道:“看來寒寂師父很是為難,你在考慮,究竟是為了護著這些鐵鑄佛撒謊,違了你出家人的品性。還是乾脆閉嘴不言,以自己的命護著這些鐵鑄佛。先前寒寂師父現身,就打著了以身赴死的想法,故將清空的身世托出,不外乎是為了我們看在同為大宋人的情況下,饒了他一命。”
寒寂心底的想法被戳穿,不見驚慌,反而鬆了口氣,挺直脊背,一下變得莊嚴而肅穆,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
趙寰凝視著寒寂,平靜地道:“先前,我曾對清空言,我不是來上香,我是為了心裡的約束與信仰。不管是寺廟還是道觀,哪怕是破土地廟,我都拜。”
寒寂清亮如雨後晴空的眼神,回望著趙寰,坦然道:“趙施主,你已知曉貧僧的心意與打算,何須再多言?”
趙寰微笑道:“因為我從不會放棄,比起求菩薩,我更願意自己先去拚一拚。”
寒寂頓了下,又閉嘴不再說話了。
趙寰也不理會寒寂的態度,細細道:“我從金人的浣衣院一路到了燕京,入目之處,看到的皆是滿目瘡痍。如今正值春耕,肥沃的土地荒廢在那裡,無人耕種。我打算給百姓一些種子,讓他們多少種一些地,等到秋收時,總能有些收成。我收取一部分,給他們留些活命的口糧。”
寒寂訝異地看向趙寰,她一本正經問道:“是不是比起隻念經求佛,要更能普度眾生?”
“彆說來世,往生極樂。”趙寰見寒寂欲張嘴說話,徑直打斷了他:“上蒼有好生之德,佛不舍殺生,連螻蟻命都舍不得傷。佛還說因果報應,勸人向善。人世間也有些道理,寒寂師父不如聽一聽。比如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亦勿施於人。寒寂師父去隨便尋個燕京的百姓,問他們是願意拚命活著,還是乾脆一死,求得來世不遭罪。”
寒寂臉一白,道:“趙施主好口才,貧僧辯駁不過,甘拜下風。趙施主有自己的道理,貧僧亦有自己的道理。己所欲,勿施於人。貧僧是佛門弟子,實難見到生靈塗炭,再起殺戮。阿彌陀佛。”
先前趙寰的話,被寒寂還了回來。她神色不變,眼裡漸漸浮起了笑意,道:“寒寂師父也好口才,以前應當經常與人辯經。不過寒寂師父,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二。”
寒寂身子動了動,防備地道:“趙施主請說。”
趙寰道:“不知寒寂師父可曾聽說,以前在汴京皇宮當差的宮女,在年老或者生了重病之後,會出宮去開聖寺,妙法廣福寺等尼姑庵養治。說來也奇怪,前去到這些地方的宮女,近□□成都很快沒了命。直到神宗時,周王的乳母岐國賢壽夫人朱夫人生了病,前去開聖寺養著,神宗令太醫隨著前去替她診脈醫治。朱夫人年逾百歲,竟然能神奇痊愈回了宮,著實令人稱奇。前麵那麼多的宮女,可都沒能活下來呢。朝廷也為了去世的宮女,付給了尼姑庵大筆的喪葬銀。戶部就開始琢磨,開始想辦法。後來,宮女前去尼姑庵,太醫會跟著前去診治,變成了定例。按照宮女的生死數,對太醫進行賞罰。自此以後,活下來的宮女大大增加。”
寒寂歎息一聲,低頭開始誦經。
趙寰問道:“寒寂師父,對於謀財害命的佛門弟子,你們一般都如何處置?”
寒寂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無論是尼姑還是僧侶,皆是佛門子弟。佛門中亦有壞人,不能因著他們做了壞事,就不承認他們的身份。
趙寰的問題,環環相扣。前麵他以不忍見到殺戮推脫,佛門弟子謀財害命,莫非就能置身事外?
寒寂萬萬不敢妄言,如若這般,佛門子弟的勢力,會大得令人忌憚。
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以及唐武宗與後周世宗,都曾滅過佛法,燒毀佛教典籍,慘遭鎮壓。
若是讓他們償命,那他堅持的不殺生靈,豈不成了謊話?
趙寰視線一瞬不瞬,緊盯著寒寂,道:“寒寂師父是遼國人,要護著你的國,你的菩薩。但你的菩薩,你的國,不是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的護法。對於作惡的人,我以為,要讓他們永遠不能作惡。佛講究輪回,因果報應,讓他們去十八層地獄反省,才是他們該得的歸宿。”
寒寂肩膀一下塌了下來,再沒了先前的自在。
趙寰從頭到尾,目標明確。說話輕柔細語,言笑晏晏間,先禮後兵。禮之後,她不是要殺他,而會滅了他的佛。
寒寂雙手合十,飛快地念著經。地藏殿陰森寒冷,細汗卻從他陰鬱的眉眼間滑落。
趙寰也不急,抬頭望著頭頂的屋脊,隨口道:“先前我許了願,是殺退金人。讓地裡的莊稼到了秋收時,能不被金人前來搶奪走。在佛前許殺生的願,不知菩薩會不會怪罪。”
寒寂停下念經,眼眸積起了一層薄薄的怒意,生硬地道:“我都給你!以後,你莫再來了!”
趙寰朝他展顏一笑,道:“先前,清空問我,可是要殺他。我當時沒有回答他,因為我很難過。”
寒寂怔住,怒意散去,變成了悲憫與悵然。
趙寰臉上的笑淡了下去,道:“不過四五歲的稚童,無論他是遼國人,還是大宋人,都不該從小就就擔心著會被殺掉。亂世的百姓性命,比蜉蝣還不如。”
寒寂惟餘長長太息,站起身道:“趙施主,且隨貧僧前來。”
趙寰起身,跟著寒寂往殿外走去。太陽照佛在身上,天高雲淡,空氣清冽得令人沉醉。
清空小小的身影,從牆角閃出來,他臉頰紅撲撲,看似很高興,不時自顧自地笑。
寒寂朝他招了招手,問道:“怎地就你一人,其他施主呢?”
清空蹦蹦跳跳朝寒寂跑來,笑嘻嘻道:“她們去趕車馬了,說是天色已晚,要趕緊裝車。師父,裝什麼車呀?”
寒寂霎時氣惱地看向趙寰,見她神色從容,悻悻轉開頭,對清空道:“快回屋去洗一洗,彆著涼了。”
清空胡亂朝趙寰合手見禮,蹬蹬瞪跑開了。
趙寰望著寒寂氣鼓鼓地背影,緩緩道:“清空先前的問題,我想答一答,勞煩寒寂師父轉交給他聽。”
寒寂雖然生氣,還是很守禮地克製了,乾巴巴道:“趙施主請說。”
趙寰道:“待天下一統,皆是華夏兒女,不再分遼國,大宋。千萬萬萬如清空那般的稚童,就不用再提心吊膽,會死於他國人之手。”
寒寂腳步一頓,猛然回頭望著趙寰,神色隱隱動容。
趙寰頷首見禮,十分誠懇地道:“寒寂師父消息靈通,請問寒寂師父,可認識遼國的鑄鐵工匠?”
寒寂臉上的神色,迅速一僵,回轉頭,悶聲不響朝前衝。
來了,又來了,這個女人,實在是得寸進尺!
趙寰抬腿跟上,閒閒道:“燕京之地,多為遼國的百姓。唉,我這種子,給他們種了也就種了。就怕到了秋日,他們也吃不到嘴裡去啊!”
寒寂的腳步慢了下來,僵直的背影,漸漸舒展。
趙寰抿嘴一笑,繼續道:“寒寂師父,請問你俗家姓甚啊?”
寒寂腦子嗡地一聲,悔得幾乎都快哭了。他就不該操心清空而露麵,以她的胸襟,還不至於殺了什麼都不懂的稚童。
趙寰笑出了聲,聲音輕快,問道:“寒寂師父,你幫我多召集一些燕京之地的百姓出來吧。春耕開始了,要很多人下地耕種呢。”
寒寂緊拽著僧袍,很快加緊了步伐,幾乎小跑了起來。
趙寰看著寒寂悲憤的身影,哈哈笑道:“你是跑不掉的,我還打算請你兼做天寧寺住持呢。”
敢情先前還想錯了,不但金人盯著天寧寺的香火銀,這個女人也不會放過!
要了鐵去打造兵器不說,還要鑄鐵的工匠。工匠給她,估計下一步就是鐵礦。吆喝百姓出來種地,給她準備糧食,再加上天寧寺源源不斷的銀錢。
寒寂氣得低頭往前疾奔,再也繃不住,不停念叨道:“太過分了,每句話都是陷阱,步步為營,哪有人能招架得住。欺負人,實在太欺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