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六十五章 無(2 / 2)

趙寰道:“送到兵營,兵營的人多,每人得好些天,才能輪到吃上一碗。”

說到這裡,趙寰不由得看向虞允文。若是人人都能長他那般高,打仗就有優勢了。退一步,能長到寒寂那般,約莫五尺八左右的身高,也足夠了。

大宋算得上是富裕,但人的平均身高,遠遠不能與後世的人相比。

除非權貴之家,自小好吃好喝供著。普通百姓家,一年到頭吃不了幾次肉,人都長得矮小。

兵丁們都已經成人,身高基本定型。趙寰隻能變著花樣,給他們補充肉蛋奶。

肉蛋難,奶卻容易些。奶牛能產奶,有奶輪著供給兵營的兵丁。如今他們的身體,已比以前要強上不少。

待馬駒過幾年長大之後,配上她的苗刀。到那時,她的騎兵隊伍,鐵蹄踏遍山河,所向披靡。

虞允文迎著趙寰豔羨以及遺憾的眼神,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得微笑起來,道:“二十一娘思慮深遠,在下佩服至極。”

趙寰歎了口氣,道:“這些事情,並非一朝一夕能改善。時不待我,我不知道,可能見到那一天。”

金兵虎視眈眈,南邊步步緊逼。趙寰就是拔苗助長,也需要三頭六臂方顧得過來。虞允文不知該該如何寬慰,隻能沉默不語。

寒寂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插話道:“我們進去看看你的馬。若是有良馬,二十一娘,你可得允許我挑一匹。”

趙寰一口回絕了,道:“半匹都不行。”

寒寂氣得瞪她,怒道:“真真小氣得很!”

趙寰不以為意,慢慢說起了他們當初,如何從金兵手上搶奪馬匹與鐵器。她的聲音輕緩,不疾不徐說著,生動形象。

虞允文聽得很是認真,寒寂跟著忘了生氣,隨著她的敘說,一起緊張,一起歡呼。

聽到許山的死,寒寂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虞允文胸口湧動著酸楚,燕京城的每份安寧,地裡的每一顆苜蓿草,都是趙寰領著這群不甘於被奴役的大宋人,用命拚奪了回來。

到了馬廄前,管事早早候在一旁,趙寰問了幾句,就讓他退下去了。

前去到新生出來的小馬駒前,趙寰看得直挪不開眼,滿臉都是笑,長長太息道:“若是它們能馬上長大,那該多好啊!”

寒寂被趙寰逗笑了,虞允文卻沒有笑。他打量著乾淨整潔的馬廄,用心一數,便知曉趙寰為何這般急迫。

整個馬場,算上小馬駒與母馬,統共不過七千餘匹。上戰場打仗的馬,還得經過挑選。

金人的鐵浮屠營,每個兵丁要配三匹馬。趙寰眼下的馬,滿打滿算加起來,也隻能成立兩個千餘人的騎兵營。

比起金人的兵馬,趙寰的實力,還差得很遠。

看完馬場,天色已晚,幾人一起騎馬回城。

到了傍晚時,天氣涼爽了些,騎馬疾奔,風夾雜著草木的清新氣息撲麵。遠處的天際,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絢爛到悲壯。

幾人的馬速慢了下來,下馬到河灘邊歇腳。馬兒悠閒在飲水吃草,趙寰蹲在水邊,左手拿著帕子在水中浸濕。

虞允文蹲在她身邊,伸出手去,道:“你手不便,我幫你。”

趙寰笑了聲,說不用,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已經勉強能用些力,我特意用左手,想要更加靈活些。”

虞允文沒多堅持,收回手掬起水,極為斯文地洗著手臉。

趙寰頓了下,道:“其實,我想你能做我的左膀右臂。”

水從手指縫中溜走,虞允文楞在了那裡。趙寰笑笑沒說話,起身離開。

走到馬邊,趙寰從行囊裡,拿了幾個水囊出來,扔給寒寂一個:“喏,出家人。”

寒寂接著水囊,莫名其妙望著趙寰,直覺她沒甚好話。

趙寰沒搭理他,將另一隻水囊,拋給慢悠悠走來的虞允文。她則打開囊封口,仰頭喝了幾大口。

寒寂見狀,也打開了囊封,鼻翕微動,他不禁笑了,歡快喝了起來。

虞允文見到兩人的模樣,將皮囊湊到鼻子底下一聞,道:“奶酒?”

趙寰道:“先前韃靼人給的,他們擅長做這個,不知你可喝得習慣。奶酒喝起來與水一般,極淡。不過很容易上頭,你要慢一些。”

先前趙寰喝得可不慢,虞允文抬了抬眉,略微嘗了一口,道:“是淡。二十一娘酒量很好?”

寒寂從未見到趙寰吃過酒,聞言看向了她,取笑道:“等下喝多了,彆從馬上摔下來。”

趙寰哈哈笑,她曾連著喝過兩皮囊,都頭不暈眼不花。每當遇到煩心事時,她會喝上幾口,但絕不貪杯。

趙寰舉起酒囊,衝著天際流動的紅雲,懸掛在雲朵上,幽幽搖晃的月亮,道:“為這難得的美景,當值得一大醉。”

她再轉過皮囊,對著虞允文,道:“虞郎君遠道而來,就當給你接風。”

寒寂撇嘴,嘀咕了聲哪有這般寒酸的接風。虞允文卻不拘,瀟灑席地而坐,朝著趙寰舉了舉皮囊,豪邁地喝了一大氣。

趙寰垂下眼眸,似乎不經意問道:“虞郎君自小對官場耳濡目染,見多識廣。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不知虞郎君來到了燕京,對南邊朝廷,以及燕京如何看待?”

虞允文怔楞了下,苦笑道:“二十一娘抬舉在下了。朝廷那邊變動太大,益州離得遠,我年紀輕輕,真看得眼花繚亂。”

趙寰輕輕點了點頭,道:“不止你,我也一樣。南邊的丞相換得如走馬觀花,政令朝令夕改,屬實讓人摸不清。不過,趙構將靖康之恥的所有責任,推到了王安石的變法上,恨不得將其開棺鞭屍。趙構因此推崇洛學,重申三綱五常,下令以後科舉,隻考經義。虞郎君覺著,趙構此舉,深意何在?”

虞允文對此早有聽聞,他思索片刻,照實說道:“君為臣綱,南邊此舉,意在為皇權也。”

趙寰道:“沒錯,趙構意在為了江山社稷,隻要他的皇位坐得穩,哪怕毀了後世子孫也在所不惜。”

在寒寂看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根本沒錯。千百年來,儒家一直如此,不明白趙寰為何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

虞允文也皺起了眉頭,一時沒有做聲。

趙寰沉聲道:“在從前,底層的百姓休想讀書。後來孔聖人言:“有教無類”,始有了官學,平民百姓方開始有了讀書的機會。隻所有的規矩,都是權貴定下,入朝為官講究舉薦製。平民百姓想要真正翻身,除了造反,重新投胎彆無他法。再後來,有了科舉,平民百姓總算有了出人頭地之路。但考中科舉出仕之人,隻占極少的一部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看似簡單,實則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她的手臂一揮,畫了一個圈,再朝下重重按下去:“用三綱五常,將人罩在裡麵,使人缺乏思考,必須在這個規矩內行事,連先前馬廄的馬都不如。久而久之,人變得僵化,固步不前。”

趙寰並非危言聳聽,從程頤到朱熹,逐漸強調三綱五常,對女人的禁錮,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趙構的科舉,開始隻取經義,將工科全部去掉。到了明清時,科舉就變成了八股取士,讀書人隻鑽研如何做八股文章,讀出了一堆無用的廢物。

且不提趙構丟失的大片江山,到死都堅持隻與金兵議和,拒絕北伐。

就憑著他推崇三綱五常,改了科舉這一點,他就該被碎屍萬段!

虞允文陷入了沉思,趙寰的話,對他來說,好比一個晴天霹靂,在他腦中劈開了一道口,讓他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趙寰譏諷地道:“南邊朝廷人才濟濟,每拉一個出來,都能獨當一麵。可惜啊,他們無論誰,都先考慮結黨,鬥來鬥去,就是不做正事。虞郎君,你以後若是出仕,打算依附何黨派?”

虞允文沒有回答,而是凝望著趙寰,認真問道:“二十一娘,你呢,可真如世人所傳,打算自立為王?”

趙寰笑了,緩緩昂起了下巴。

寒寂眼睛瞬時一亮,忍著激動暗暗叫道,來了來了。

趙寰毫不避諱,朗聲道:“對,我打算自立為王。”

寒寂聽到回答,他屏住氣,忍著沒有出聲。

趙寰繼續道:“我不隻打算為燕京的王,大宋的王,我要做天下的王!”

寒寂這才撫掌大笑,連聲道:“好!”他邊叫著捧場,邊得意地看向虞允文。

被震撼到了吧,趙寰豈止安於做一方的王。她向來就是大賭徒,兜裡一個大錢,就敢叫得整個賭樓都能塌了!

虞允文呆在了那裡,令寒寂更加驕傲了。他是自己人,早就知道趙寰的誌向,她要天下一統!

趙寰立在明月下,清冷的月輝灑在她身上,她整個人肅然而沉靜,盯著虞允文問道:“虞郎君,先前,我幾乎將所有的家底,都掏出來給你看了一遍,這是我的誠意。現在我問你。”

虞允文不知可是酒意上了頭,在趙寰浮了層月色,深不見底的目光注視下,心頭逐漸滾燙。

趙寰微微俯身,鏗鏘有力問道:“你願意依附一個罪不可赦的孬種,還是願意與做我的左膀右臂,與我逐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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