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寰坦率地道:“這隻是其一,其二,天下的百姓,都成了地主富紳的佃戶。這天下,是誰的呢?”
幾人臉色一下變了,他們手上的地可不少。
趙寰隻當沒看到他們的反應,誠懇地道:“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世卿世祿,總盼著子孫後代一直興旺發達。舊時堂前王謝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哪有千年的基業。說句難聽的話,貴人與皇家,都躺在底層老百姓的身上過日子,他們沒了,根基就不穩,哪還躺得住。他們過得好,上麵的人才能跟著好。人丁興旺,並非僅僅為了傳宗接代啊!”
吳玠脫口而出道:“那為何二十一娘要重用小娘子,修改律法,給婦人無上的權利?男兒才是上戰場打仗,下地耕田的主力,二十一娘可是婦人之仁了?”
趙寰聲音沉下去,道:“都說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過了一回,若非婦人之仁,我們在坐的諸位,都不能被生出來。”
吳玠被噎了下,他向來孝順,立刻誠摯地道:“對不住,是我冒失了。”
趙寰笑笑,眼神掃過他們,道:“北地的女人做了那麼多事,吳統製的想法,早該改一改了。女人究竟行不行,得有機會讓她們證明自己。如今看來,女人們也行呢,是不是?”
眾人麵對著趙寰含笑的目光,卻感到重壓襲來,一時坐立難安,不禁暗自抱怨吳玠。
眼前要來搶地搶人搶錢的,可不就是女人!
而且,彆看她和氣,言笑晏晏,她可是能活剮杜充,手刃完顏氏的女人。
迄今壓得完顏宗弼不敢動彈,還順手收拾了南邊趙構,西夏皇帝李崇順的北地統帥!
吳玠聽聞過趙寰的苗刀,大宋被擄到金國的工匠,幾乎都在她手上。
趙寰雖然隻身前來,可她掌控的熙和路,離興慶府極近。若直接從此地強攻入蜀,巴蜀一地,就很難保住了。
吳玠當即起身,躬身抱拳道:“二十一娘所言極是,是我考慮不周,還請二十一娘見諒。”
趙寰頷首還禮,道:“不怪吳統製,並非你一人心存疑惑,不滿的人多了去。我相信諸位絕非淺薄之人,很快就能理解。對了,諸位家中的女眷,若是有讀書識字的,熙和路,北地的開封燕京等地衙門,當前都需要人手。可以讓她們考慮一下,去當先生教書育人皆可,進衙門做事亦可。”
當先生,進去衙門做事啊!
幾人端坐著,腦子卻轉得飛快。
如今北地州府的府尹,多為女人。北地局勢剛穩定下來,衙門都換過官員,極為缺人,用人沒那般嚴格。待到以後,肯定要經過重重考試。
趙寰繼續趁熱打鐵,她望向張浚,道:“張宣撫,你力主抗金,卻被排擠到了此地。並非趙構有眼無珠,識人不清,而是他本身就無意抗金。他的皇位得來不正,當香餑餑捧著,生怕出點差錯丟了,永遠都不會北上抗金。”
趙寰並沒有冤枉趙構,他退位當了太上皇,宋孝宗曾想北伐,他一口拒絕了。
趙構稱:隻要他活著的一日,宋孝宗就休想此事。
張浚想起未酬之誌,感到苦澀難言,鬱悶不已。
趙寰緊盯著他,道:“嶽將軍在攻打西夏,接下來就該輪到金了。張宣撫,不知你可願意到燕京,隨著我一起,繼續未儘的抗金之誌?”
張浚呆住,心裡萬千情緒翻滾,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趙寰沒等他回答,將目光轉向了吳玠與趙開,虞祺。
“吳統製,你可願意與令兄吳將軍一起,領兵攻打西夏,與嶽將軍會兵,快速拿下西夏,再攻入大都?”
“趙判官,你擅長財貨,北地的庫房一應賬本,不瞞你說,如今尚未理順。你可願意到燕京,主持此事?”
“虞郎君,你辭官之事,我深感抱歉。你的學識與本事,不該就此被埋沒。我打算在北地修建學堂,來年秋上進行一次科考,不知你可否相幫一二?”
官職,前途,抱負。
趙寰都給了他們。
幾人一同沉默下來,神色複雜難辨。
幾人都是聰明人,且向來忠誠。趙寰點到為止,起身道:“此事甚是重大,你們好生細想一番再做決定。無論做出如何的選擇,我皆尊重。”
虞允文丟下茶壺,跟在趙寰身後就要離開。虞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上前將他拉住了,對趙寰乾笑道:“趙統帥,我找犬子有些事情,你歇在何處,我給你正式下帖子,請你一起吃酒。”
從二十一娘,變成趙統帥了啊!
趙寰知道虞琪他們有一肚皮的話要盤問虞允文,她都給他留著呢。
趙寰不以為意,笑著道:“我就歇在貴府在解玉溪邊空置的宅子裡,說起來,我該正式上門答謝虞郎君。虞郎君並非講究繁文縟節之人,不若待到晚上時,我上門拜訪。”
虞祺暗自瞪了虞允文一眼,宅子借出去,他並不知曉。
旋即,他暗中又得意不已。這個兒子,從燕京回來之後,無論是行事還是氣度,比起以前,不知勝過了多少倍。
尤其是禦下有方,他府裡的仆役,沒一人敢吐露一個字。
幾人一並送趙寰出了園子,重山架來馬車,互相施禮後道彆,目送她離去。
待馬車駛得遠了,幾人臉色一變,不由分說揪著虞允文,重新回了園子。
虞祺又心疼了,哎喲抱怨他們道:“你們且斯文些!”
吳玠沒好氣道:“好你個虞老兒,你兒子生得這般高大,我們幾個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許多賬,我還沒跟他算呢,你還心疼起來了!”
虞允文輕拂著衣袖上的皺褶,臉上堆滿了笑,道:“吳伯父彆氣,你們有何話,就一並問吧。”
張浚哼了聲,厲聲道:“二十一娘的打算,你都早已知曉了?”
吳玠不待虞允文回答,迫不及待問道:“二十一娘在北地的兵,如何能去得那般巧,將西夏的軍餉搶了來?”
趙開接著質問:“聽二十一娘言外之意,北地的糧草賦稅,已經頗為可觀,此事可當真?”
虞祺見幾個友人憂心重重的模樣,難得厲聲斥責道:“你不得隱瞞,趕緊如實告知,彆傷了伯父們的心。”
虞允文忙收起了笑,認真道:“伯父們彆急,我定會如實回答你們。”
接下來,虞允文仔細講了寒寂與清空他們的事情:“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宋自稱海晏河清,富甲天下。實則並非如此,常有兵民叛亂。靖康之恥,並非突然,蠹蟲早就將大宋內裡蛀空了。南邊朝廷,不過是隨便用柱子,艱難撐住了倒塌的大廈,拆東牆補西牆罷了。且不提百姓,隻說伯父們,在南邊朝廷,這差使當得,可順心過?”
幾人沉默下來,久久都未做聲。
張浚遲疑了下,道:“趙統帥要將我們都調出蜀地。”
吳玠一愣,下意識轉頭看向趙開。趙開也呆了呆,朝他看來,皆麵露擔憂。
他們在蜀地經營日久,蜀地要改變,必須要用趙寰自己的人。
幾人皆為大宋立下汗馬功勞,趙寰不會讓忠臣寒心,更不會埋沒人才。
虞允文回答了他們的問題,誠摯無比地道:“趙統帥在逐鹿天下,趙構在苟且偷生。我這輩子入了燕京,無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