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九十一章 無(1 / 2)

屋內光線昏暗, 好似空氣都膠著,停駐了。

趙金姑屏住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忐忑無助望著邢秉懿。等待著她的消息,又害怕她的消息。

邢秉懿緩緩走上前, 側身坐在床沿。趙佛佑還在昏睡中,呼吸微弱。好像回到了浣衣院,如同破敗的磨喝樂玩偶般, 無聲無息躺在那裡。

皇後貴妃, 帝姬公主,都不過是精致些的磨喝樂, 供人賞玩罷了。

刑秉懿心被針紮了般疼了下, 伸手拂開趙佛佑垂落在臉上的發絲, 握住她冰涼的手, 淚無聲滴落。

“你為何那般傻。”邢秉懿低低說了句, 話哽咽在喉嚨裡,再也說不下去了。

閉了閉眼, 臉上浮起淒涼的笑,努力平緩著心情,艱難地道:“可憐我一個大人,費儘心機艱難轉圜, 看似麵麵俱到。其實, 我很懦弱, 比不過你的勇氣。”

想要讀書,想要與男子一樣上朝做事。

刑秉懿何嘗不想,她得到過,卻沒能好生珍惜。如今回想起來, 那些自在,有多麼不容易。

天真的,何止趙佛佑。

過往的夫妻情分,在歲月的流逝中,在金人踏破山河時,早已不複當年的樣子。

刑秉懿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官家下了旨意,明日一早,將她送入孝慈庵。說她撞了邪,要去養著。”

趙金姑如同五雷轟頂,臉上的血色退去,隻餘一片死灰。

韋氏被送入廟裡之後,無聲無息沒了。趙構卻秘而不宣,所有人都仿佛忘了,還有她這麼個人。

如今趙佛佑再被送進去,她會如韋氏那樣,悄然死去。

邢秉懿伸手招來失魂落魄的趙金姑,“坐吧,我們陪著她一會兒。”一手攬住趙金姑,一手搭在趙佛佑的手背上。

趙金姑奔上前,撲進邢秉懿懷裡,哭得淚眼朦朧。

邢秉懿心木木的,麵上一片死寂。

趙構目眥欲裂,猙獰凶狠的臉,在眼前不斷浮現。

那晚,他像是對著血海深仇的仇人,暴起一腳踢開趙佛佑。當即,她就一口氣沒緩過來,慘叫一聲昏死了過去。

趙構尤不解恨,追上前瘋狂對著趙佛佑拳打腳踢:“姑母,姑母!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小賤人!”

邢秉懿見趙構發了瘋,顧不得其他,驚恐萬狀撲上去,護著瘦弱的趙佛佑,哀求道:“官家,官家,安和還小不懂事,安和是你的親骨肉啊!”

趙構比金人還要可怖,整個人都已變成癲狂的狀態。他喘著粗氣,咆哮如雷,溫熱酸臭的酒氣噴出來,令人惡心作嘔:“我沒她這個親骨肉,殺了她,殺了她!”

屋外的小黃門宮女聽到動靜,趕緊跑了進屋。待看到屋內的景象,慌亂不已後退,生怕被波及。

自從趙構不能人道以後,脾氣就愈發陰晴不定。在朝堂上尚好,在私底下,幾乎沒人敢靠近,當值時,連大氣都不敢出。

在天子身邊近身伺候的宮婢黃門,這是天大的榮光。以前人人爭搶,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趙構體虛,沒多久就沒了勁,大口喘著粗氣,厭惡至極望著趴在地上的邢秉懿與趙佛佑,嘶吼道:“滾!”

邢秉懿打了個寒噤,感到身上的骨骼還在作響,絲絲牽扯著痛。

趙金姑流著淚,哭道:“娘娘,官家為何這般恨大娘子,虎毒還不食子呢!大娘子不過一個小娘子,就算把她嫁出去,不過添幅嫁妝罷了。留她一命,在庵中青燈古佛也好啊!”

因著他連畜生都不如!

趙佛佑提到趙寰時,邢秉懿就預料到趙構要發瘋了。

翻遍史書,從未有過太上皇與皇帝,連帶皇室宗族,一並被敵國俘虜。也從未見過,拿女人去抵債的朝廷。

偏生,金國將大宋皇室一網打儘,就漏下了他這個皇子。如此驚駭的結果,估計他連做夢都不敢想。

從天而降的皇位,早已將他砸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邢秉懿嘴角浮起譏諷,冷冷道:“因為他怕,怕丟了皇位。安和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犯了他的禁忌。”

趙金姑顫了聲,低聲道:“我聽到過傳言,太.祖薨逝,乃是太宗所為。□□是來尋仇了,方斷了太宗一係的根。官家怕了,要將皇位還給太.祖一係。”

邢秉懿輕蔑地道:“你休得聽這些閒話,太宗一係的皇子皇孫好些都活著呢,趙諶死了,趙謹趙訓仍在。為何他不敢提出,要接回他們兩人?”

他們三人都是趙桓的兒子,真要按照正統算,皇位該由趙謹或趙訓繼承。

趙金姑沉默了下,突然道:“一十一娘該將他們兩人送回南邊。”

邢秉懿道:“一十一娘不會那般做。他們兩人才幾歲,送回來就是死。”

趙金姑惆悵道:“是啊,一十一娘不會那麼做。可是娘娘,一十一娘為何不擔心,以後會有人推他們兩人出來,與一十一娘搶那大位?”

邢秉懿平靜地道:“也要他們搶得過。一十一娘的江山社稷,都是靠自己得來,誰能與她搶,誰敢與她搶?”

倒也是,趙金姑看到緊皺眉頭,明顯難受不已的趙佛佑,眼淚又流了下來。

趙佛佑受了趙構那一腳,估計傷了臟器,時醒時昏睡。醒著的時候,也痛苦不堪,還不如睡著了。

趙金姑哭道:“若是一十一娘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救大娘子。娘娘,再也沒法子了嗎?娘娘,你救救大娘子吧!”

邢秉懿嘴裡苦澀蔓延,她不是趙寰,她有什麼辦法。

再天大的冤屈,不甘心,想要討回來,也得有那個本事。

她現在就是無能,哪怕再憤怒,都於事無補。她自以為的厲害,她在北地能做的差使,不過是趙寰給她們打下來的天地。

趙寰重新製定規矩,給她們鋪好了路,作為她們堅強的後盾。

回到了南邊,她一下踩進了泥沼裡,連行動都困難。

朝堂上那般多厲害的官員,貶的貶,革職的革職,死的死。

她不比他們厲害,哪怕有三頭六臂,一頭紮進去,半點水花都不起。

可是,趙佛佑還這麼小,短短的十餘年日子,在金國那個魔窟過了近半的光陰。她不該死,不該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死在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手上!

趙寰曾說過,不能輕易放棄,儘全力之後,再聽天命。

邢秉懿抹去了眼淚,變得堅強起來。她穩住神,努力思索著可以救趙佛佑的辦法。

臨行前,趙寰曾托她帶信給易安居士李清照。她一直被關在後宅見不了人,等到她能露麵時,易安居士已經到了北邊,主持編撰《大宋朝報》。

趙寰,隻有她,隻有她了!

邢秉懿眼睛一亮,急匆匆交待道:“你好生守著她。”說完,起身奔了出去。

*

黑山城。

春光晴好,趙寰大張旗鼓邀請了黠戛斯可汗李甄賞春。

草木剛冒出點點新芽,賀蘭山尖上的積雪未消。說是賞春,實在有些牽強。

昨日不歡而散,李甄單獨被請來,此時心裡七上八下。

趙寰很沒事人般,笑吟吟招呼他道:“李可汗,太陽明媚,莫要負了這大好的春光。已快到中午了,我們就隨意吃些,不用講那些虛禮。”

李甄沒去過大宋都城,但大宋的點心吃食,向來出了名精致,天下無人不知。

黑山兵營裡的夥夫,好似手藝不大好。盤裡擺著碩大粗燥的胡餅,加上一盆水煮的羊肉。

爐子上的鐵鍋裡,咕嚕嚕煮著奶茶。趙寰倒是很是認真,坐在小杌子上,拿著勺子在親自攪拌。

待煮好之後舀到碗裡,遞給李甄一碗,自己先嘗了口,不禁笑了起來,讚道:“好喝,香濃軟滑。我的本事真好,以後可以去開個鋪子,專賣奶茶。”

奶茶胡餅羊肉,李甄幾乎天天吃,並不感興趣。不過趙寰親自煮的奶茶,估計這天下沒幾人吃得上。加上她的自誇,他頗為期待,端著碗喝了口。

甜得膩人,炒米炒過了頭,茶葉加多了些,掩蓋了奶香。

李甄極力忍住,才沒吐出去。硬生生吞下奶茶,違心誇讚道:“趙統帥的手藝著實不錯。不過,這個奶茶,與我們平時吃的不大一樣。不若我來煮一鍋,請趙統帥嘗嘗如何?”

趙寰笑眯眯道:“好啊好啊,我也想吃吃黠戛斯的奶茶。”

李甄看了趙寰一眼,坐到爐子邊,熟練地煮起了奶茶。

趙寰盯著李甄的動作,好奇地道:“瞧李可汗的動作,估計平時沒少做這些。你的奴隸呢?”

李甄笑道:“我就好一口吃,奴隸煮得總不對味,我就乾脆自己動手了。”

趙寰笑道:“李可汗原來是老饕,若活在大宋,說不定會成為東坡先生第一。”

李甄讀過書,知道蘇東坡的鼎鼎大名,他不但文采過人,對吃一事上也頗有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