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立在門口見禮,趙構目光掠過去,片刻不曾停留,從她身邊走了進屋。
趙金姑趕緊逃也似的,小跑著離開了。
莫名地,她怕趙構,準確地是厭惡。趙構總令她想到完顏亶,兩人都像是陰冷的毒蛇。
趙金姑手不由自主抬起來,搭在了手臂上。瞬間,像是被蟄了般,飛快甩開。
完顏亶當年這般抓著她的手臂,惡心與粘膩,一直到現在都未曾消失。
在浣衣院時,有人在私底下與她嘀咕,說是完顏亶估計看上了她,要將她充入後宮。
若是被完顏亶選了也好,至少不用伺候那麼多男人。等生個一兒半女,說不定還能被晉升份位。
趙金姑當時就想吐,無數的至親骨肉,在完顏氏的□□下慘死。
她寧願做人儘可夫的妓子,也不要享受金人給的榮華富貴!
太陽墜入了天際,天徹底黑暗了下來。華殿的燈籠,映照得四周亮亮堂堂。
與華殿相隔的園子裡,一株百年木樨的枝丫探過宮牆。米粒大的金色花瓣,拚命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天際的圓月,在雲朵裡漂浮。冰涼的月輝灑下,將燈籠的光,一下就映得黯淡了。
趙金姑停下腳步回望,正屋門緊閉,黃尚宮站得筆直守著。
趙構的身影,投在雪白窗紙上,在那裡不斷晃動。
黃尚宮警惕看了過來,趙金姑回轉頭,往殿外走去。
邢秉懿要她好生想想,其實她不用想。趙佛佑死後,她就已想得清楚明白。
一步錯,就步步錯。
如果在北地,趙寰絕對不會逼她。
她本來就沒出息,性子軟,遇到事情先是六神無主,然後哭。
趙寰曾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並非人人都厲害強大。她會尊重她們的想法,會儘力護著她們一二。
趙金姑知道刑秉懿護不住她,跟她和盤托出,就是她在抗爭,在替自己爭取。
嗬嗬,可惜,她聰明一世,卻也沒看懂她。
寢殿內,趙構臉色發白,如驢拉磨般一個勁轉圈,咬牙切齒怒吼道:“趙二十一要做甚,她不但送了幾千匹駿馬到鄧州軍營,還送了好些輜重糧草!她就是司馬昭之心,她要打襄陽!”
“她有床弩!該死!回來的那幾個工匠,一點本事都無!”趙構怒不可遏,將氣全部灑在了邢秉懿身上:“你當除為何不幫著多勸一勸,多讓些工匠回南邊!”
邢秉懿同樣心驚,鄧州守將是趙瓔珞,她有多癲狂,自己最是清楚不過。
趙構轉得她頭暈,煩躁得怒喝一聲:“好了!”
趙構嚇了一跳,腳步驀地停了下來。吃多了酒腫泡眼,直勾勾盯著邢秉懿。
邢秉懿定了定神,道:“調張俊前往襄陽。”
張俊有擁立之功,深受趙構信任。他領著禦前軍改為的神武軍,在江南平叛之後,鎮守臨安。
趙構立刻慌了,道:“張俊守京畿,如何能調他去襄陽!”
邢秉懿強忍著厭惡,道:“大內有楊存中掌管著宿衛親兵,臨安周圍的叛軍早已被清理掉,你怕甚!”
楊存中數次勤王,數次救趙構於危難之中,對他深信不疑,將宿衛交於他掌管。
趙構猶豫不定,道:“還是調劉光世去吧。”
張俊雖貪婪,打仗上卻是一把好手。韓世忠其人,刑秉懿最近有所了解,他與嶽飛性情相投,趙寰能招攬嶽飛,就能招攬韓世忠。
趙寰招攬不了張俊,給不了他如此優厚的賞賜。北地的土地都要收歸朝廷,哪能任由他良田千頃。
放張俊在襄陽,他定會死守。襄陽一旦被攻破,南邊朝廷失守,他的富貴也就到頭了。
刑秉懿譏諷地道:“劉光世,嗬嗬,奇怪得很,他可有正經與金兵打過一仗,數次違詔不前,鎮壓些流寇叛軍,倒是厲害了。那些流寇叛軍,能與金賊比?金賊,能與二十一娘比?不管二十一娘打算如何,襄陽絕不能丟,丟了北地的兵就能沿河南下,長驅直入到臨安!”
趙構臉紅一陣白一陣,強自梗著脖子道:“那韓少保呢?”
刑秉懿懶得搭理他這個蠢貨,隻道:“你要再出個嶽飛嗎?”
趙構一想也是,頓時怒道:“好他個韓世忠,枉費我待他不薄。不行,要設法將他的兵權解了。”
刑秉懿冷冷看著他,道:“杯弓蛇影,猜忌在外打仗的武將,官家可是要將韓世忠逼到北地去?”
趙構惱了,道:“那你待如何?”
刑秉懿道:“韓世忠無論是抗金,西夏,遼,還是平叛,皆立下了汗馬功勞。朝廷當論功行賞,撫恤功臣!韓少保加封少師,護國夫人再加封忠武將軍。”
趙構馬上否定了:“韓世忠加封少師也就罷了,梁氏如何能封將軍。不戴幃帽就罷了,封了婦人做將軍,她們就該得寸進尺,要上朝當丞相了!”
刑秉懿按著眉心,她太急了,得緩著些來。
雖安慰自己,心裡還是失落不已。她不想站在背後,她要堂堂正正站到堂前去!
刑秉懿眼神在趙構身上停留,片刻後移開了目光,道:“與北地的買賣,不能斷。”
趙構臉色沉一沉,拂袖轉身就要離開。刑秉懿強忍著怒意,揚聲道:“官家,商稅,可是大筆的錢財,如何能丟掉!”
趙構的腳步停頓了下來,思索了下,轉身回去坐下了。
*
韓州府的秋日,早晚已經起了白霜。寒風卷起落葉紛飛,停留在了倒塌的土城牆上。
隨風而來的,是濃烈的血腥味。
虞允文領著大軍出征韓州,韃靼各部奉召前來,趙瑚兒隨軍出戰,大敗金兵。
趙寰親自前來督戰,騎在馬上,看著眼前的土城牆,對趙瑚兒道:“好久沒見過土牆了。”
趙瑚兒也頗為感歎,不屑道:“金國窮成這樣,也好意思稱國!”旋即,她又懊惱地道:“完顏宗弼與完顏亮那個小兔崽子,跑得倒快,下次,一定要將他們抓住!”
趙寰寬慰她道:“沒事,跑得了這次,跑不了下次。走吧,虞院士應當找到了井。”
虞允文打馬跑了過來,果真道:“囚禁昏德公他們的井已經找到了,就在前麵東北邊不遠處。”
韓州城狹小,騎馬不過半柱□□夫,就到了虞允文所說的井邊。
井是金人打來囚禁趙佶趙桓兩人的地方,當年城內的百姓都被遷走,方便看管他們。還給了土地讓他們自己耕種,自食其力。
趙寰下馬,在幾口井周圍走了一圈。井數丈深,冬暖夏涼。坐井觀天,倒也符合趙佶趙桓目光短淺的形象。
趙瑚兒臉色不大好看,罵罵咧咧道:“狗金賊,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虞允文感概不已,道:“朝堂上那群官員,他們能如何能顛倒黑白,將被俘虜說成是北狩?”
趙寰道:“因為他們無恥!這些井保護起來,周圍立碑,刻上他們兩人名字,注明是被囚禁之處。不要藏著掖著,百姓都可以來參觀。恥辱莫不能忘,待天氣暖和以後,將趙神佑他們一眾小的,全部帶來此處,讓他們學習,何為國恥家醜!”
先前看到韃靼各部兵丁的勇猛,趙寰更加堅定了決心:待他們大一點,必須全部去兵營學習鍛煉。
除了讓他們知道何為弱就要挨打,還要他們能時刻保持警惕,絕不能沒了血性。
虞允文忙應是,見寒風刮得越發大了,好似要下雪,道:“趙統帥,趙將軍,你們先回營去吧,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我即可。”
趙寰說了聲辛苦,與趙瑚兒一同回了營。她剛進了大帳坐下,周男兒送來了信件:“這是燕京送來的急信。”
趙寰打開信一看,不由得笑了起來。
趙瑚兒忙問道:“可是燕京有什麼好事了?”
趙寰笑道:“是南邊朝廷的一些事情。南邊送了國書來,想要與北地通商。”
趙瑚兒驚訝不已,她也聽說了南邊發生的事情,隻知曉得不甚清楚,脫口而出道:“趙構被鬼上身了?”
趙寰失笑搖頭,道:“這是刑娘子的手筆。張俊駐守襄陽,嗬嗬,天助我也!”
趙瑚兒不解,趙寰也沒多解釋,隻簡單說了刑秉懿的一些事情。
趙瑚兒的臉色很是複雜,道:“你可怪她?”
趙寰收起信,漫不經心道:“怪她做甚?不怪。”
趙瑚兒笑著說也是,道:“你向來光明磊落,豁達大度,任由她們離開時,就跟放了鳥兒離巢,任由她們去飛了。不過,與南邊通商,隻怕他們又會心懷不軌。”
趙寰道:“其實南邊那點東西,對北地來說可有可無。”
西北、茶馬古道的大理國、韃靼各部;即將更遠的大食波斯,打算在直沽開辟的港口,北地完全可以切斷與南邊的往來。
“唉,南邊有泉州,明州,廣州三大港,他們該趕緊重振海貿才是,真是可惜了。我不與他們通商,遭殃的是百姓。要是他們商稅收益沒了,隻能在其他地方加賦稅。”
趙瑚兒想到以前那些番邦來的各種貨物,道:“以前這幾個港口帶來的貴重貨物,在京城鋪子轉手就賣沒了。南邊還動蕩不安,誰敢輕易出海。”
她撫掌大笑,“直沽要開港口,真是太好了,總算能再見到番邦的各種稀奇玩意兒。刑娘子對著趙構那等惡心之人,還能想出這麼多的法子,她還真是厲害。”
刑秉懿是皇後,等趙構死了,她就順利升為了太後。
如今被帶進宮養的皇子還年幼,大宋的太後垂簾聽政,自古以來就是傳統。
她要擺脫趙構的牽製,真正掌權,再也簡單不過。
殺了他!
趙寰心動了起來,可要給她點困難,順手推她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