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上次買賣糧食的事情,再聽到是清河郡王府,他們想都不想,在天不亮就出發,進城來到了以前經過,卻從不敢停留的清河郡王府。
張小娘子宣布了規矩,每人能領五十個大錢。若是女戶,能領八十個大錢,孤寡老人或家中有兩個以上女童者,與女戶相同,皆領八十個大錢。
按著戶帖上的人口發放大錢,金銀錁子多,若銅錢不夠,一個村子的人排在一起,回去後再各自分。
消息傳出去,清河郡王府門前,被擠得水泄不通。
福寧殿裡,則鬨得不可開交。
朝臣們鐵青著臉,義正言辭道:“太後娘娘,張俊丟了襄陽,還意欲收買民心,實屬居心叵測!”
“早就該將張俊府裡圍起來了,李相,你一直攔著,莫非早就知曉了此事?”
李光不客氣道:“張俊丟了襄陽,你若有本事,就親自去將襄陽奪回來!禦史台的禦史聞風而奏,何時變成了空口白牙含血噴人!”
邢秉懿板著臉,問道:“張家其他人呢?”
刑仲忙上前道:“先前大理寺的人前來回稟,說是張二郎畏罪自儘了。屍首照著規矩,埋在了大理寺牆根下。”
邢秉懿眉頭緊皺,問道:“那張二郎可有招供?”
刑仲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邢秉懿瞧著他的神色,心裡便有了數。
禦史趁機道:“太後娘娘,且不提張俊是否有罪,如今清河郡王府的案子尚未查明,張氏卻在急著轉走不義之財,定要趕緊製止此事啊!”
想到清河郡王府的萬貫家財,許多朝臣都坐不住了,爭先恐後諫言,要將張氏其他人帶回衙門問話。
官兵氣勢洶洶來到了清河郡王府門前,揮舞著佩刀吆喝道:“散開,都散開!”
等著領錢的百姓見到這群凶神惡煞的官兵,不知道他們的來意,側身讓開了一條道。
官兵來到了大門前,看到門口空了的籮筐,以及剩在筐子裡的大錢,眼都看直了。
好手筆!
堆成山的真金白銀,居然眼不眨就散了出去!
張小娘子起身,問道:“你們來有何事?”
禁軍班值以前與張小娘子打過照麵,彼此尚算熟悉,說了來意,“還請小娘子見諒,叫上大郎隨我一起,前去衙門問話。府上的這些錢財,必須封存好,待查明案子之後再處置。”
張小娘子還未出聲,排在最前麵的人,見馬上錢就要到手,卻一下沒了,頓時不滿叫嚷了起來:“張小娘子仁義,要將府裡的錢財分給百姓,關你們什麼事!”
“是啊!朝廷一次次加賦稅,那些奸商低價收糧,高價賣糧都不管。張小娘子可憐我們這些百姓,行善積德,朝廷卻要攔著,這是哪來的道理!”
“滾開,朝廷的走狗滾開!”
人群中有人罵起來,其他人很快跟著一起,罵聲響徹天空。
前來的官兵,哪怕手上拿著刀,麵對著憤怒的百姓,也萬萬不敢貿然動手,隻能灰溜溜離開,回去搬救兵了。
張小娘子深深施禮,道:“你們快些,將錢都領走。不然,等下我得被投入大牢,這些錢都要被朝廷收走了。”
排隊的人一聽,趕緊上前,領了錢興高采烈離去。
朝廷的禁軍班值全部出動,加上府衙的所有官兵,浩浩蕩蕩朝著青河請郡王府前而來。
張小娘子身邊的筐子裡,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她對著忙碌了一整夜的婆子漢子道:“你們辛苦啦,這些你們拿去分了吧。”
說完,她則抬起手理著發絲衣衫,麵上帶著視死如歸的笑,緩緩走向了禁軍班值宿衛使楊存中,道:“楊宿衛使,我阿娘大哥他們,早兩天去走了親戚,恰好不在,府裡就剩下了我一人。要抓,隻能抓我了。”
以前楊府與清河郡王府也有往來,張小娘子與族妹楊臻娘交好。楊存中聽到張大郎他們不在,心裡便清楚他們肯定是逃了,神色複雜望著張小娘子,道:“上麵有令不得不從,得罪了。你阿娘大哥他們,還請仔細交待究竟去了何處,好一並傳回衙門問話。”
拿了錢留下來看熱鬨的百姓,有那聰明的,頓時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是要抓張小娘子!進了衙門牢獄,哪怕沒犯事,先用一通刑,活著出來就隻剩下半條命了。”
“張小娘子將錢分給了我們這些窮人,那些貪官就拿不到了,惱羞成怒要殺了她。”
“張小娘子是大善人,我們拿了錢,總不能沒了良心!”
百姓們自發圍了上前,道:“張小娘子,你不能跟他走!”
“快來啊!朝廷要抓張小娘子了!”
楊存中看著湧上前的百姓,臉色大變,趕緊抽出刀,厲聲斥責道:“閃開,膽敢耽誤朝廷辦案!”
百姓拿著手上的錢,再對著這群早就令他們憤怒的官兵,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無一人退縮,嚴嚴實實將張小娘子護在了身後。
楊存中惱怒至極,揮刀便砍向最前之人的手臂,“啊”地慘叫聲震天,血流了下來。
這下一來,楊存中的刀,不但沒有鎮住他們。見到血,反倒更激起了他們的血性,嗷嗷叫著衝了上前,與官兵打成了一團。
眼見就要鬨出大禍,楊存中緊張不安,扯著嗓子吼道:“退後,退後!”
官兵們掙紮著從百姓手上掙脫,遠遠退到了一邊,吐出口鼻裡的血,不停罵罵咧咧:“反了,這群刁民真是要反了!”
罵歸罵,卻沒人再敢上前。
百姓們虎視眈眈盯著他們,朝後吼道:“快護送著張小娘子離開,彆被朝廷走狗抓住了。這群狗官,上戰場打仗,就變成了孬種龜孫子,平時就知道欺壓手無寸鐵的百姓,我呸!”
李光與趙鼎等朝臣,接到消息,急忙趕到了清河郡王府門前,望著眼前對峙的雙方,各自神色很是精彩。
幾人趕緊商議了下,北地的兵壓境,臨安城在眼下絕不能亂,讓楊存中他們退了兵。
此時的張小娘子,早已被百姓們護著,出了臨安城,上了驢車。
田阿土駕著驢車,憨憨笑道:“小娘子,你彆怕,到我們村子裡去躲一躲。我們村子雖窮,人都善良得很。進村得坐船過河,若是官府的人要抓你,馬上就知道了。你可以躲到後山上去,保管誰都找不到。”
張小娘子笑了起來,響亮地應了:“多謝你們。”
此時天色已晚,殘陽如血。她看向著了火般的漫天晚霞,渾身倦意難忍,又感到無比的輕鬆暢快。
李光曾問她,可害怕?
張小娘子毫不猶豫回答,她怕,當然怕。
但她做這一切,義無反顧。
為了家人,也為了良心。
趙統帥能從浣衣院殺出來,身後無數追隨之人。是她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給了他們尊嚴。
而自己散儘家財,有收買民心。但更多的,還是民意,百姓們都恨朝廷那群貪官汙吏已久。
阿娘大哥嫂嫂侄兒侄女他們應該到了明州,不知可有順利上船?
到了北地,將清河郡王府的宅子田契全部奉上,加上她在臨安做的這一切,他們就能平安活下去了。
而她自己,這一輩子比起那些後宅婦人,過得尚算精彩。若能活到北地收複臨安那一日,見上趙寰一麵,這輩子就全無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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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騎馬與林大文他們疾馳到襄陽兵營,張保焦頭爛額迎上前,結結巴巴道:“趙統帥,他們打起來了,下官,下官勸不住。”
他正要說打鬥緣由,趙寰並未有聽的意思,打馬從他身邊跑了過去。張保呆了下,再看到跟在趙寰身後的親衛,嘴巴張開,再也沒合攏過。
到了校場,趙寰飛身下馬,看到近百人打得正激烈,她大步上前,氣沉丹田怒喝一聲:“都散開!我數一,二,三,敢不聽者,殺無赦!”
有那聰明的,忙放開手,偷偷溜了。有那平時囂張慣了,本來就不服氣襄陽兵投降的,陰陽怪氣道:“喲,趙統帥問都不問,就要殺人了......”
趙寰麵無表情,隻管喊數。
“一”!
“二”!
“三”!
臉上黥麵,滿臉橫肉的小校,他以為法不責眾,何況襄陽兵投了降,趙寰該想方設法,拉攏安撫他們。
趙寰若膽敢隨意殺人,兵營就得炸營了。
小校心想到底是婦道人家沒見識,以為這樣就能嚇住他們。他輕蔑淬去嘴裡的血沫,拍著胸脯叫囂道:“有本事將我們都殺了!”
趙寰眼都不眨,手用力揮下。
親衛隊手上勁弩箭矢,破空呼嘯而去。慘嚎四起,瞬間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