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正文完結 無(1 / 2)

崇慶殿內落針可聞, 朝臣官員一動不動立在殿下,望著坐在龍椅上的趙寰,神色恍惚。

鼎鼎大名威震天下的趙統帥, 換下了身上的甲胄, 穿著隨意,一身半舊交領常服,看上去神色溫和,不喜不怒。

趙寰慢慢翻著手上的冊子,許久都未做聲。

南邊已經變了天,先前一跳三丈高的朝臣官員,漸漸感到全身骨頭都發軟, 心跳加快,努力思索著要如何表衷心投誠。

若是先站出來, 定會留有罵名。不站出來,大好的時機便錯過了。

還有一部分朝臣,等著順從大流混過去。

餘下李光等人, 肅立在那裡, 安靜等著趙寰接下來的旨意。

趙寰放下手上的名冊, 眼神掃過殿下的眾人,道:“你們應當知曉我是誰, 那些冠冕堂皇的空話,我向來都不喜歡說。你們眼下最關心的一件事,當是你們的去留。”

殿下眾人聽後,全都不由自主看了過來。

趙寰迎著他們齊刷刷的眼神, 神色不變道:“此等天大的事情,不與你們商量,你來我往鬥個上百來回, 就這般決定了,豈不是兒戲?很是抱歉,還真是這樣。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們先得捫心自問,何為士。”

眾人臉色一變,大感不妙。

何為士?

他們自小讀書,當然再清楚不過。清楚明白是一回事,所作所為自是另一回事。

趙寰揚了揚手上的另一份冊子,道:“這是你們的薪俸賬目,你們府裡妻子兒媳的嫁妝,在衙門留有的清單。府裡田產鋪子的收益,府衙與戶部有賦稅明細。有貪腐行為的,請你們切莫心存僥幸,能糊弄過去。還請回府之後,主動將手中的私密賬本,得來的不義之財,全部交到戶部核對,然後辭官歸鄉,以前的罪行,就既往不咎了。隻給你們五日,待時日之後,除了收取延遲繳納的罰金,全部按律處置。”

話音一落,殿下眾人彼此麵麵相覷,全部傻了眼。

查貪腐難,在於錢財來源本就不明不白,容易隱匿,又官官相隱。但隻要下定決心查,官員清廉公正,還是能查出一二。

自上往下查,比起自下往上查,要容易得多。從地契屋契以及賦稅,薪俸入手,查清楚需要耗費大量時日。

趙寰卻不查,而是讓他們主動交待。

殿下站著的官員,全都是聰明人。他們心知肚明,趙寰的態度看來,好比是後朝的尚方斬馬劍,不斬前朝的官。但她的本意,卻是肅清朝廷官員。

權貴權貴,不止權要被收回,貴也要被收回。

掌握慣了權力,享受慣了錦衣玉食,他們哪舍得。

臨安城的城牆外,架著傳聞中能轟垮城牆的“震天雷”。寒氣森森,巨大的鑄鐵口對準了城門,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等著要吃人的猛獸。

城內打得不可開交的兩方禁軍,已悉數被拿下。

北地的正義軍,在街頭巷尾威風凜凜巡邏,身上散發的血腥氣,令人不寒而栗。

他們麵臨的唯一選擇,就是拿錢財富貴,去給闔家上下換一條命。

有那不甘心的,不敢在趙寰的問題上提出質疑,拐著彎將趙眘,趙構以及邢秉懿提了出來,問道:“聽說太上皇死得蹊蹺,太後娘娘也薨了,官家如今可還安好?”

趙寰哦了聲,平靜地道:“你無需拐彎抹角,你就是想汙蔑我殺了趙構與刑娘子,還擔心我殺了趙眘。首先,我得強調一下,既然你想將不動聲色潑臟水,有本事就直接潑,何須用春秋筆法掩飾。這樣會使你看起來,又壞又窩囊。”

那人既害怕又惱怒不已,臉一下漲紅到發紫。

趙寰沒搭理他,繼續道:“我再繼續回答他先前的話,趙構是早該以死謝罪,但我沒殺他,也沒殺刑娘子。我做的事,坦坦蕩蕩,無需隱藏,更不怕會被編排,留下罵名。北地的《大宋朝報》,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從沒承認過趙構為帝。北地給趙構封了“昏德公”,封號並非世襲罔替,他已經死了,這個封號就收回。趙眘是趙氏皇室子孫,他與北地的皇室子孫一樣,以後要做什麼差使,端看他自己的本事。”

原來還想拿趙構邢秉懿之死挑事的官員,忙藏起了那點小心思。

趙寰已經將所有的話挑明說了,至於他們要如何做,就看他們有沒有與北地兵抗衡的力量了。

眾人離開大殿,太陽已落山,明亮的星辰閃爍著,殿前掛著燈籠,一切仿若夢境,可又切切實實變了天。

韓世忠大步走在前,李光小跑著上前拉住了他,道:“韓郡王可是忙,怎地走這般快?”

“夫人在巡營,我得趕著去與她換值。”韓世忠斜睨著李光,眉毛挑了挑,道:“李相好涵養,好些人都罵我是叛賊呢!”

李光臉一沉,嘖嘖道:“他們那是氣急敗壞,你彆聽那些。以前在朝堂上,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得人耳朵聾掉,我此生總算見識到了,能有如此安靜的朝堂。”

韓世忠也笑,與他一起往前走去,眼睛往後斜,對李光小聲道:“趙太傅他們在後麵呢。趙統帥先前的旨意,好些人肯定要靜觀其變。李相,我覺著你人不錯,對我等武夫,鄙夷得少一丁點。”他掐著一丁點手指尖,強調道:“就這麼一丁點。”

李光剜了他一眼,道:“咄,你少瞎說,我可從沒輕視武將。”

韓世忠嘿嘿笑道:“行,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想通了,家中的家財,打算全都交出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自詡算半個君子,也得要取之有道。”

李光朝他拱了拱手,笑道:“韓郡王好氣度。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直,府裡就那麼幾兩釘,經得起查。”

韓世忠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有些人舍不得。伸手慣了,忘記了縮手。打仗沒死幾個人,這大夏天的,血腥味臭得很。”

李光神色微變,歎了口氣,道:“善惡終有報。”

韓世忠道了句可不是,“對了,兵丁他們在義莊,發現了胡尚書與齊安郡王他們兩府人。真是,居然躲到了義莊去,他們惹到了楊存中?”

李光聽到他們安然無恙,長長鬆了口氣,將在城門口發生的事情粗粗說了,“是張小娘子的主意,臨安城隻有躲在義莊能穩妥些。”

韓世忠哈哈大笑,誇讚道:“張小娘子真是聰慧,與我夫人一樣厲害。”

李光說了句可不是,“娘子可畏。”

趙鼎他們已經走上前,韓世忠便沒再多說,朝李光拱手道:“我還得去巡營,就此告辭。”

李光拱手回禮道彆,趙鼎李彌遜幾人走了上前。趙鼎望著韓世忠離去的背影,再打量李光,眼神探究,道:“老李,你們有何喜事,瞧你們有說有笑的。”

李光道:“我們在說趙統帥先前的旨意,皆以為不義之財不可取,得交出去。”

趙鼎愣住,看了其他人一眼,沉吟不語。

李彌遜遲疑了下,道:“對於趙統帥的旨意,我卻認為不妥。府中財產,若是開鋪子做買賣得了來,這時也說不清楚了。”

大宋的商稅,分為過稅與住稅。貨物從一地運往另一地,要交過稅,買賣貨物,再另外收取一筆住稅。

官員權貴有一定的免征收賦稅額,比如從常州到臨安,官員行囊中帶有貨物,隻要不超出限定額,就無需納過稅。但要擺在鋪子裡去賣,則同樣要交住稅。

至於各州府之間設置重重關卡,橫征暴斂,隨處可見。真正權貴鋪子裡的買賣,也沒人敢來查,隨便交幾個大錢敷衍了事。

李光想了下,肅然道:“據我所知,李尚書府上有好幾間鋪子,皆為夫人兒媳的陪嫁,聽說頗能賺錢。我敢問一句,要是李尚書不在朝為官,鋪子又能賺幾個大錢?‘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聖人這句話,我也認為非常不妥。讀書人並無那般值錢,至少,我們這些讀書人,值不了那般多。過了,過了!”

他們這些讀書人,或靠著科舉出仕,或者靠著家族恩蔭。錢離不開權,鋪子與田產收益,得來並非那般理直氣壯。

已經到了今日,他們哪怕再臉皮厚,也不敢否認。因為他們這群讀書人,丟掉了汴京,又丟掉了臨安。

深究起來,他們非但值不了“千鐘粟,黃金屋”,差不多一文不值。

既然如此,他們又從何而來的理所當然?

李光搖頭晃腦,不斷歎息著離開,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趙鼎李彌遜等人未再說話,若有所思出了宮。

翌日一早,韓世忠與李光兩人來得最早,帶著府裡的賬本來到了戶部。他們剛到官廨前,趙鼎李彌遜幾人也急匆匆來了。

暫時負責此差使的,是曾將臨安攪得大亂的張小娘子。

張俊戰死,清河郡王府倒台之後,臨安城的權貴,近乎全部與張氏劃清了界限。

眼下張小娘子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北地在臨安最先任用的官員。已經知曉的韓世忠李光兩人神色坦然,如戶部尚書李彌遜等人,則心頭滋味難辨。

張小娘子落落大方,朝著他們見禮,道:“我以前在戶部當過差,隻暫時搭把手。過兩日薑相會到臨安,北地的官員會隨同她到來,會交由薑相接手。”

李彌遜乾笑著寒暄了幾句,不由得看向了趙鼎。

當年薑醉眉作為北地使節,他們一起接待她的過往,尚曆曆在目。

那可是個不好相與之人,一想到就令人頭疼。

趙鼎他們不想麵對薑醉眉,趕緊將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家產,如實交了上去。

也有那舍不得交,心存僥幸之人。薑醉眉來了之後,帶著那群北地的娘子官,雷厲風行,臨安的牢獄,很快被塞得滿滿當當。

顯赫一時的府邸,一朝倒塌。與以前不同的是,並無新的權貴重新崛起。

趙寰將臨安交給了薑醉眉之後,馬不停蹄到湖州,明州,紹興等州府走動了一圈,安撫了臨安周圍州府的百姓。

嶽飛,林大文領著幾路兵馬,從西北幾路,會師臨安。

臨安城破,湘湖路大半早已經歸入北地麾下,廣西廣東福建等幾路,陸續歸順。

趙寰再次回到臨安時,已近冬至。她還要趕回燕京,提前過冬至,宴請韓世忠梁夫人李光等人。

臨安的冬日比起燕京要溫暖得多,在有太陽的時候,好似深秋。

萬鬆嶺山上鬆柏蒼翠依舊,地上堆著一層厚厚的鬆針,鬆鼠也不怕生,見到人來,眼珠靈活轉動,抱著鬆果嘰嘰喳喳跳著跑回了自己的巢穴。

趙寰立在那裡,望著眼前的墓碑。墓碑上,寫著“邢秉懿之墓”,生卒年月。簡單的幾個字,就寫儘了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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