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閱一把拍掉他的手:“瞎說什麼,我就是覺得她挺不容易的!”
陸亭笈聳眉,沒再說什麼,利索地剝了一個栗子扔嘴裡了。
孟硯青聽著,倒是笑看了一眼謝閱。
這孩子對寧碧梧確實很用心的樣子。
大概十點多的時候,寧碧梧匆忙來了,現在天冷了,她紮著馬尾,穿了一件風衣,那是孟硯青去香港時候給她買的,她喜歡得很。
她過來後,一看到這麼多人,也是意外,先給謝閱打了聲招呼:“原來你也來蹭飯啊!”
謝閱看到她,也是意外,他擰眉:“看你這樣,春風得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遇到啥好事了呢。”
寧碧梧納悶:“什麼意思,難道我該愁眉苦臉嗎?”
謝閱趕緊道:“得得得,當我沒說。”
寧碧梧懶得搭理他們,徑自坐在孟硯青身邊說話,孟硯青問起她如今的學習,現在已經進入高中學習了,住校,學習緊張,昨天才進行了單元測試,聽起來考試成績還不錯。
謝閱翹著一郎腿,估計道:“以你這個水平,考上我們學校沒問題吧。”
寧碧梧瞥他一眼,納悶:“我乾嘛考你們學校,我要考亭笈學校!”
謝閱:“……”
他顯然想回擊,不過到底忍下了:“算了算了我不和小孩一般見識。”
孟硯青從旁看著便笑:“你們幾個聊著,等會開飯。”
說著她便起身了,先過去了書房,陸緒章雖然今天不用上班,不過他也不清閒,正坐在書桌前,翻閱著一些國內外參考資料。
秋日陽光懶洋洋地落在實木書桌上,也灑在他身上,他薄薄的唇微抿著,側臉的線條輪廓明晰。
他聽到動靜,翻動著資料間門,抬眼看過來。
看到她,便笑道:“我看他們幾個倒是挺熱鬨的。”
固然他是希望周日時候兩個人能清清靜靜,不過看著兒子和朋友一起笑笑鬨鬨的,便覺得這樣也很好。
孟硯青:“是,他們雖然幾個差那麼幾歲,性格也各有不同,不過倒是能聊到一起。”
這麼說著,她想起剛才謝閱看到寧碧梧的反應,笑道:“謝閱明麵上看也是大大咧咧的,和亭笈一樣,嘴上是不饒人的,但其實還挺善良的一孩子。”
陸緒章聽這話,拇指抬起,優雅地微托著下巴,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怎麼?這就開始誇彆人了?”
孟硯青好笑:“就一小孩兒,我誇一誇怎麼了?”
陸緒章卻一本正經地道:“不行,誇隻能誇我們自己,孩子不能誇彆人家的。”
孟硯青差點笑出聲:“都不知道你這腦子怎麼想的,是自己吃醋還是替你兒子吃醋?”
這麼說著,她走到了電話旁:“我打電話和飯店說一聲,讓他們再多送點水果和糕點過來吧,我看這幾個小孩吃得挺多的,一個比一個能吃。”
陸緒章頷首:“我來打吧,其實我讓他們多送熟食拚盤來,都是葷的,應該能填飽他們肚子。”
不過到底是撥了電話給飯店,和他們大致說了一聲。
掛上電話後,孟硯青笑道:“我突然覺得,如果我們有好幾個孩子,都這麼大,也挺好玩的,家裡會很熱鬨。”
她以前喜靜,不喜歡人多,不喜歡熱鬨,現在看著孩子們熱火朝天說說笑笑的樣子,反倒喜歡了。
陸緒章聽這個,伸出長臂把她攬過來。
她腰肢很細,也很軟,他那麼一攬,恰好讓她坐在他腿上。
他俯首,親昵地啄吻了下她的鼻子,這才道:“彆瞎想了,真讓你生的話,那多受累,自己養起來也辛苦,彆人家孩子在眼跟前熱鬨熱鬨就行了。”
孟硯青一想:“有道理。”
陸緒章:“你如果喜歡的話,我們可以資助幾個孤兒,像小莊那樣就不錯,雖然不是自己的,但是看著他們長大成人,事業有成,也很有成就感。”
孟硯青:“是還可以,那回頭有機會可以試試。”
陸緒章溫柔地撫了下她的發,卻是輕歎:“這樣也好,就當為我們自己積福。”
孟硯青聽著,微擰眉,看向他。
誰能想到的,昔日那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現在連“積福”這種詞都張口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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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很快派了人來送各樣吃食,是拉著板車來的,帶著保溫箱,各樣蒸食都是熱氣騰騰的,孟硯青帶著幾個孩子起身,一樣一樣拿了進來。
陸緒章指揮著幾個孩子把東西安置了,孟硯青拿了錢包,給那送貨的小哥付清了貨款,又額外多給了一點小費,那小哥倒是感激得很。
送走那小哥,她正要關門進屋,冷不丁卻見旁邊老磚牆旁的槐樹下露出一抹衣角,是舊式藍西裝的模樣。
她便先讓幾個孩子進去,之後,她自己站在門下,淡聲道:“誰?”
那身影似乎略僵了僵,之後便從樹後挪出來了。
是寧碧梧的親生母親譚新惠。
譚新惠乍看到孟硯青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看著孟硯青道:“今天我去她學校了,想著看一看,誰知道她已經離開了,聽說過來你們這裡了,我就想過來看看情況。”
孟硯青聽了,笑了笑,看看她道:“她現在還不錯。”
說著孟硯青大致和她說了寧碧梧現在的學習情況,考上了好高中,在尖子班裡,從目前看,成績算是中等,但根據曆年那個尖子班考大學的情況,隻要寧碧梧彆太掉隊,總歸會有一所好大學上的。
譚新惠聽著,點頭:“是,我聽著是這個意思,真不錯。”
孟硯青說完了這個,又提起這次自己去香港,給寧碧梧買了幾身衣服和學習用具:“你就放心吧,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之前給她的那筆錢,她都已經存起來做了投資,反正長遠看,肯定不會虧的,她現在手頭也不缺錢,周末的時候會過來我這裡,我遇到什麼合適的都會給她買,她自己心無旁騖,一心想考好大學,這孩子挺努力的,也很有乾勁兒,腦子更是好使,將來前途肯定差不了。”
譚新惠聽著這些話,也隻能點頭再點頭。
孟硯青說完後,便淡笑著看她,很友善,但又很疏淡。
那表情很明顯,意思就是還有什麼事嗎?沒有什麼事的話我進去了。
就是禮貌趕客的樣子。
譚新惠聽到孟硯青的話,確實應該放心了,畢竟聽起來一切都好,也不需要她操心什麼。
但是她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甚至覺得孟硯青對她有一種敵意,那種笑中帶著疏淡的態度,很居高臨下,讓她很不舒服。
但是她又說不上來孟硯青哪裡做得不對,畢竟孟硯青如實告訴她一切,且態度看上去很溫柔,甚至她還幫襯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譚新惠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她覺得有些什麼,是她渴望的,就飄在半空中,但是卻如煙似霧,她想伸手抓,卻又猶豫——當然如果真的伸手去抓,也未必就能抓住。
孟硯青看著這樣的譚新惠,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
人就是這樣,剛開始的以為自己是理智的,是拒絕的,但是時候長了,一個人空蕩蕩的過日子,想起自己失去的,想起自己的骨肉,估計心裡終究不是滋味兒吧。
但是那又怎麼樣?
在那本書中,她對寧碧梧終究是冷心冷情了,如果說那一切都是因為寧碧梧並不夠優秀,讓她失望,可這輩子呢,寧碧梧並不差,也不至於糟糕到讓她嫌棄,但她依然選擇了寧夏。
孟硯青甚至覺得,也許說不上她就一定是更愛哪個孩子,她隻是自私而已。
在這裡,自私也不是單純一個貶義詞,隻是說這個女人經曆了那麼多,累了,不想去選擇,不想去接受,也不想去知道一切真相,她在逃避,這樣讓自己舒服,也讓自己覺得自己對得起自己死去的丈夫。
在可能的諸多選擇中,她選擇了最省力也是最讓自己舒服的那個選擇。
現在,她有些動搖了,開始牽掛寧碧梧了,可是那又怎麼樣?
於寧碧梧來說,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被放棄的那種感覺,無論是養母還是親生母親,自己都是那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都是那個被放棄的選擇,那種傷害於她來說,是怎麼都無法彌補的。
於是此時的她看著譚新惠,隻是含著一抹禮貌的笑:“譚老師,還有什麼事嗎?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進去。”
譚新惠看著這樣的孟硯青,她很年輕很漂亮,也很聰明賢惠的樣子,她含笑的眼神看上去很無辜,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糾結和徘徊。
分明很可氣,但卻讓人說不出來的難受。
譚新惠嘴唇張了張,她還想再說些什麼,不過好像又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
她隻好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大門推開了,從門內出來的正是寧碧梧。
寧碧梧的大衣已經脫掉了,隻穿了一件藍毛衣,紮著馬尾辮,眼睛亮亮的,顯得格外精神。
譚新惠眼睛頓時一亮。
寧碧梧一出來,便看到了譚新惠,她看到譚新惠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有些期待,又仿佛有些逃避。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來這裡做什麼?”
譚新惠微微側過臉,有些僵硬的道:“也沒什麼事情,我就是來看看,了解下情況。”
寧碧梧淡淡地“哦”了聲:“好的,你有什麼要了解的嗎?”
譚新惠道:“孟小姐已經把你現在的情況都和我說過了,聽說你現在過得不錯,挺優秀的,那我就放心了。”
寧碧梧微頷首:“那就好。”
之後她便拉起了孟硯青的手,當她麵對孟硯青的時候,剛才的冷淡一下子不見了,變得親昵起來:“小姨趕緊進去,他們說要打撲克!四兒根本不會打,我們現在三缺一就等著你了。”
孟硯青:“……我也不會打呀!”
打牌高手是陸緒章,論起打牌,她就沒贏過。
寧碧梧:“沒關係,我教你,走走走,咱們快進去吧!”
說著她拉著孟硯青就要往裡走。
孟硯青也沒法,隻好進去,臨走前她笑著對譚新惠招了招手:“我們先進去了,有什麼事回頭聊。”
譚新惠怔怔地看著孟硯青和寧碧梧手挽手進了大門,之後大門在自己麵前關上了。
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站了很久,腦中不斷地回想著寧碧梧和孟硯青親昵的樣子,也想著寧碧梧看著自己的眼神。
沒什麼期待,也沒什麼難過的恨意,就像——確實是不在意的。
良久後,她閉上了眼睛,然而眼前卻依然浮現著寧碧梧的樣子。
寧碧梧其實長得有點像,有那麼一點像她那死去多年的丈夫,這讓她開始意識到,她好像確實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回想著昔日,北京婦產醫院裡,那個哇哇啼哭的嬰兒。
從最開始出生的時候就弄錯了,說嗎?
她輕歎了一聲。
她覺得也許自己錯了,但是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