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看著孟硯青:“為什麼?”
孟硯青從陸緒章手中接過來那個盒子,之後打開。
於是周圍眾人便看到了,那竟然是一件翡翠雕琢成的鳳凰!
那鳳凰通體翠綠,唯獨尾巴處有紅色綠色和褐色三種顏色,華美瑰麗,栩栩如生!
眾人看著,震撼不已,這樣的翡翠鳳凰,也是至寶!
四兒看到那鳳凰,瞬間怔住了,他有些癡迷地看著:“這,這是哪來的?”
孟硯青卻指著那《江山如此多嬌》道:“你拿著你的雕刻刀,去把那塊紅褐色處理好。”
四兒驚訝:“這是我師傅留下的,我,我怎麼可以動?”
這是對長者的敬畏,也是對權威的馴服,師傅的作品,他自然不敢擅自下刀。
這時候,周圍更多人聚集過來,也有中外新聞媒體在看著,更有攝影師對準了他們。
孟硯青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道:“我手中的這翡翠鳳凰,是八十年前你的太師傅雕刻下的,而我們眼前的這《江山如此多嬌》,是你師傅等待了八十年,終於耗儘了最後的心血終於完成的巔峰之作,這是他們兩代人的夙願,是他們窮儘一生的追求。”
她笑望著四兒,道:“現在,你作為他們的徒孫和徒弟,你手中握著他們傳來的雕刻刀,去,把你師傅的作品收好最後一筆,然後把你太師傅的鳳凰放上去。”
四兒聽著,怔了半晌,之後猶如醍醐灌頂一般,恍然大悟。
他再次看向那殘留的紅棕色:“所以師傅最後一直不下刀,是等著我嗎?”
等著他來替他完成最後一刀。
孟硯青:“是。”
她肯定地道:“不是你師傅來不及完成,他是在等著你,等著你替他補上最後一刀,他也在等著八十年前的這隻翡翠鳳凰。”
四兒恍然。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雕刻刀,終於,走上前,走到了那《江山如此多嬌》前。
這時候,照相機攝像機以及現場無數觀眾全都望向了四兒,也有保安上前,試圖阻攔。
陸亭笈見此,忙囑咐了下,於是很快那些保安便後撤。
四兒就在眾人驚訝和好奇的目光中,緩緩地走上前,對著那《江山如此多嬌》看了半晌。
他似乎在好奇,在打量,也在研判。
現場圍滿了人,不過展覽廳卻鴉雀無聲,人們屏住呼吸看著這個瘦弱的東方少年,看著他握著他手中那把古樸的雕刻刀,大家都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大家現在都知道了,孟硯青是這翡翠《江山如此多嬌》作品的擁有者。
現在,在這位擁有者的授權下,這位看上去平淡無奇的黑發少年,他竟然拿著一把刀上前,他到底要做什麼?
大家提著心,就這麼看著,看著他竟然拿了那把刀,對準了那《江山如此多嬌》。
現場有人驚訝地“啊”出聲,很快那人捂住了嘴巴。
更有人歎道:“噢,不——”
這麼歎為觀止的驚世之作,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的破壞!
那麼古樸銳利的刀子,怎麼可以朝向這麼震撼世人的藝術品!
人群中,甚至有人出聲阻止:“不,這是犯罪!”
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這位拿著雕刻刀的黑發少年,已經對著那瑰麗恢宏的藝術品落下了第一刀。
人們瞬間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這一切。
大家看到黑發少年那瘦弱的手緊攥著刻刀,一刀兩刀三刀,大家看到他運刀如飛,看到玉屑在他刀下飛濺。
媒體攝影師手中最昂貴的攝影機捕捉到了這一幕,拍下了這黑發少年嫻熟精湛的刀工。
當那刀子終於停止下來,當那玉屑不再飛濺,人們看到,那原本紅棕色處,竟然已經被雕刻成了一輪紅日,那輪紅日正冉冉自山巔之間升起。
人群中發出震撼的讚歎之聲。
誰能想到,那麼一個瘦弱的黑發少年,隻是片刻之間,竟然化腐朽為神奇,將那粗糙的紅棕色化為了一輪鮮活的太陽!
“這簡直是魔法,像魔法一樣神奇!”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隻需要一把刀,他就變成了紅色的太陽!”
四兒緩慢地挪動視線,看向孟硯青。
孟硯青頷首,將手中那翡翠鳳凰交到了四兒手中。
四兒捧起來,將那鳳凰放在了那山河之間。
當他放下的那一刻,現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卻見那青翠欲滴的鳳凰,在那一輪鮮潤的紅日之間展翅欲飛,紅色的光暈和那鳳凰五彩斑斕的翅膀渾然一體。
要知道,原本這巨型玉雕自然也是精美華麗大氣磅礴,是震撼人心的存在。
可無論是山川還是雲海,這都是自然之美,是靜態之美。
但是現在,那展翅欲飛的鳳凰,卻瞬間打破了原本靜態的格局,波瀾壯闊的雲海背景中,一隻華麗的鳳凰隨著那輪紅日冉冉升起,那鳳翔九天的氣勢和山川起伏雲海翻滾合為一體,讓這件藝術品瞬間有了強烈的衝擊力和節奏感。
眾人那麼遠遠看著,甚至覺得那鳳凰即將衝破雲霄,直上九天。
這撲麵而來的華麗,這窮儘藝術極致的渲染,讓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看得幾乎窒息。
以至於過了很久後,現場才響起轟動的掌聲,人們驚歎,叫好,為親眼目睹這神奇的一幕感到興奮。
就在這潮水般的讚譽和掌聲中,四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江山如此多嬌》。
良久,他喃喃地道:“所以,我終於出師了嗎?”
***************
陸緒章和孟硯青悄然離開,兩個人乘坐汽車,來到了那處城堡花園。
孟硯青回憶著自己小時候的場景:“在我大概四五歲的時候,我來過這裡。”
就她記憶中,這裡很美,有藤蘿,有玫瑰,有忍冬,她在花園裡四處玩耍,還可以蕩秋千,好像就是在這裡,父親和哥哥發生了第一次爭吵,兩個人吵得很激烈。
陸緒章牽著孟硯青的手,走入了這處城堡,這裡已經很多年沒人打理了。
這麼往裡走著時,孟硯青感覺,陸緒章握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緊了。
孟硯青側首,看向陸緒章。
陸緒章微抿唇,看著前方,此時正是玫瑰盛開的季節,成片的玫瑰花和那巍峨壯麗的古堡相映成趣,這裡是浪漫美麗的所在。
但是於他而言,卻是一段血腥而痛苦的回憶。
他望著前方,望著被風吹過的玫瑰園,很久後才道:“我們要去看看嗎?”
他的聲音很低。
孟硯青便明白了,她停下腳步,看著他。
風吹起,吹來玫瑰花的香味,那香味縈繞著他們,這讓她感覺到一切變得虛幻起來。
她望著他,問:“我想看看。”
她走了後,最開始那三年都是混沌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意識不成型,她不知道她走後發生了什麼。
她心裡明白,陸緒章在逃避,逃避那三年發生的事情。
但是她更明白的是,陸緒章心底一直沒什麼安全感,有時候她半夜醒來,會感覺到他的不安。
他會緊緊抱著自己,好像生怕自己飛了一樣。
特彆是陸亭笈出事後,那種不安與日俱增,這讓孟硯青越發覺得,必須來一趟法國,來一趟這古堡,去打破他心裡的不安。
孟硯青握著他的手:“緒章,我想讓你陪著我過來,走到這裡看一看,看看曾經那個逝去的我,也想聽你提起那時候的種種,我們可以敞開來談談。”
她看著他,笑得溫柔淺淡:“我知道你不想提,這對你來說是痛苦的,是不想提起的,但是如果不提起,你心裡永遠藏著一片陰影,是不是?”
陸緒章輕抬起眼,看向孟硯青。
這個真實的鮮活的她。
他來到這裡,昔日的陰影便如同這百年古堡的影子一樣,將他牢牢罩住,那種絕望和痛苦的窒息感,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不過她說得對,她就在自己身邊,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於是他到底是挽著她的手,走在那玫瑰花間:“我帶你過去,帶你過去看看。”
穿過一處年代久遠的木屋,走過一片玫瑰花海,兩個人終於來到了河邊,在那流水潺潺中,孟硯青看到了一處白色的墓地。
在各色花海圍繞中,她看到了那墓碑上的字,是用中文寫成的幾個字“孟硯青之墓”,下麵的落款是陸緒章。
孟硯青看著這墓地,想象著自己死後的種種,陸緒章悲痛之下,知道自己哥哥的消息,於是在那特殊的年月,克服種種困難,終於帶著自己的遺體遠渡重洋來到了法國,將自己埋葬在這裡。
換個位置想想,如果陸緒章早早沒了,那個萬裡迢迢過來法國的是自己,那個情景,她怎堪忍受。
陸緒章怔怔地看著那墓碑,過了半晌後,他伸出手指來,修長手指一點點摩挲過“孟硯青”那三個字。
孟硯青沒說話,就從一旁沉默地看著。
過了很久,陸緒章才道:“你走後,我帶著你的遺體來到法國。”
孟硯青:“我哥哥說,要用他的方法,讓我死而複生,你信了他。”
陸緒章頷首:“嗯。”
白色大理石墓碑旁的忍冬花輕拂過那墓碑,陸緒章的視線變得縹緲而遙遠。
孟硯青微吸了口氣,側首看著他:“他折磨你了。”
陸緒章卻是抿唇,輕笑了下,很不在意地笑了下。
之後,他才道:“也沒什麼,他隻是說我們是夫妻,隻有用我的血才可以救你,他給我吃了一些藥草,說讓我去召喚你,把你召回來。”
提到這裡,他聲音有些艱澀:“試了兩次,不成功,但他又告訴我,想到了新的辦法,可以再試試。”
他閉上眼睛,苦笑:“到了最後我都絕望了,因為我出現了很多幻覺,我總感覺你出現了,我就追在一片迷霧中,可是我怎麼追都追不到你,我拚命地喊你,你頭也不回,你不理我,你好像不認識我了……”
孟硯青默了下,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羅戰鬆的事那麼在意嗎?”
陸緒章:“為什麼?”
他這麼問著的時候,恰好有一片被風吹落的玫瑰花輕灑在了那墓碑上。
孟硯青蹲下來,為自己上一世的墓碑拂去了那玫瑰。
之後,她才說起自己的種種經曆。
她垂著眼,看著自己的墓碑,說起經曆的種種。
陸緒章沉默地站在那裡,安靜地聽著。
當落日的餘暉輕輕灑在遠處轉動的風車上時,孟硯青終於講完了。
陸緒章輕攥緊了拳,啞聲道:“所以……最開始你生我氣,因為在那個被彆人寫定的結局中,亭笈出事了。”
孟硯青:“是。當然也是因為生你氣,反正我沒看到最開始,隻看到中間,我不知道——”
她苦笑,看著他:“緒章,對不起,是我太任性,我不知道最開始的那一切,我不知道你受了那樣的痛苦。”
其實現在想來,她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奇跡,其實都是因為哥哥和他。
最初的時候,她根本沒什麼意識,就是虛無縹緲的一片,是後來才慢慢凝聚在一起的。
也許這個世上真有什麼奇怪的法術,也許哥哥的辦法說有用的,她才會死而複生。
陸緒章深卻搖頭,低聲喃喃道:“硯青,不怪你,我怎麼會怪你,都怪我,怪我,沒有堅持下,你哥哥說得沒錯,我當時的幻覺也許是真的,其實你就存在,一直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堅持了九十九步,卻在最後崩潰了,放棄了。”
他會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再堅持,也許她哥哥的那些方法真的會出現奇跡,也許她就不會飄蕩在人世間十年,受了十年的苦。
孟硯青走到他麵前,伸出手來。
四目相對間,她捧住他的臉,輕笑道:“彆這樣,緒章,這樣我會心疼你,會很心疼你。”
陸緒章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
孟硯青:“緒章,你看,這裡的風在吹著,花是開著的,這裡確實有一處墓碑,但是我卻是真實存在的。”
她笑看著他:“這不是你的夢,也不是幻覺,更不是虛無縹緲的想象,我得到的奇跡,是你用曾經的痛苦換來的真實,我踏踏實實地存在著。”
陸緒章便抱住了她。
她的身體溫軟纖細,帶著似有若無的香。
陸緒章深吸口氣,埋首在她發絲間,有些貪婪地汲取著:“對,你是真實存在的,如果是夢的話,夢沒有這樣的顏色和觸感。”
孟硯青輕笑:“我們擁有了,便不會消失,這是我們實實在在抓住的人生。”